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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外遊龍_第 7 章封面   

第七章

 

九月二十八,晚;陽和要塞,夜冰如刀。

 

從北方吹來的寒風,冷得讓人痛入骨髓。每當太陽下山,黑夜來臨,呼嘯的北風,便會讓靠著太陽的烈火而勉強變得溫暖的大地,瞬間凍結,陷入絕望的寒冷。

 

絕望的,便如死亡一般。

 

而在這片寒冷的黑夜中,再沒有比溫暖明亮的篝火,更可愛的了。

 

當然,其實還是有比火更可愛的:就是對著溫暖明亮的火,高聲唱歌,大口喝酒。

 

酒,最好要烈,最好是燒刀子,濃烈的酒精狠狠燒過喉嚨,一瞬間,讓生命燃燒。

 

這一刻,在陽和要塞外,無數頂帳篷連天漫延,廣闊無邊的天地中,有至少一萬五千名的士兵正齊聲高叱,數百盞的明亮火焰,正猛烈地轟天燃燒。

 

大軍的正前方,有數十名來自不同要塞的軍官,正一臉威嚴地來回巡視,不時「唰!」地一響,未出鞘的長劍,便會毫不留情地抽擊在那些沒有在操練時,把命給拼上的傢伙背脊;一擊之下,那些偷懶的漢子,往往痛得再也爬不起來…。

 

「還有十天,便要開戰!不想被當豬宰的,就給老子狠狠地練!」軍官們大吼!

 

「喝,殺!」

 

黑夜寒冷澈骨,但在努力操練的士兵臉頰上,卻依稀可以見到火光反射出的晶瑩汗珠。  汗珠,凝結成了冰珠;而口中噴出的氣息,在北風中凝結成白色煙霧…。

 

在高聳的城頭,北風冰寒,再沒有一絲對蒼生的憐憫;而校場的篝火,呼嘯的熱血,在這黑暗的高處,顯得如此遙遠。

 

 

在遠方城頭上,巨漢江彬仗著長劍,不屑地倚著迎風舞動的大旗,鐵灰色的雙眼,冷冷地看著這些被緊急召來赴戰,被逼得只好「臨時抱佛腳」的軍人。

 

「廢物!」

 

江彬啐了一口,站起來,目光轉向要塞內,想要找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。

 

在趕往陽和要塞的路上,江彬一直想找機會跟神秘的韃靼少女 蘭兒獨處,好私下確認一些壓抑在心中多年的往事。 但是,偏偏麻煩到頂的朱厚照把蘭兒給狠狠糾纏住,一路上毫不停歇、霹靂啪啦地,問了一大堆不著邊際的蠢問題。

 

終於,好不容易進入陽和要塞,朱厚照這位自封「大將軍」的皇帝,以及「豹房鐵衛指揮使」馬雨柔,必須要開始忙著集結來自各地的軍隊,好面對與小王子的戰爭,偏偏,就在這個時候,蘭兒卻也突然病倒了…。

 

雖然江彬懷疑她是被朱厚照的囉哩囉嗦給唸垮的,但根據馬雨柔的說法,蘭兒姑娘是「舊傷復發、高燒不退」。 於是,一向小心謹慎的馬雨柔,要求蘭兒必須要老老實實地待在不會見風的房中靜養,更特地派了三班士兵,輪流站崗。

 

表面上,是心疼蘭兒姑娘一個女孩子家,在滿滿地都是臭男人的軍事重地裡養病,總要多多小心。

 

然而,久經歷練的江彬,當然知道:馬雨柔是不放心這個陌生的「女韃子」。 畢竟,她是韃靼族的姑娘,而朱厚照此番,便是要與韃靼英雄小王子決戰。

 

但麻煩的是:這麼一來,江彬,卻也沒有辦法接近蘭兒了。

 

「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;防人防火,自古皆然。」 江彬苦笑。

 

 

接著,一躍跳上塔樓上帥旗的頂端,將巨大的木劍揹在身後。

 

在旗桿之巔,迎風遠望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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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墨條般濃密的黑暗中,兩個來自東北的士兵,因為夜風寒冷,凍得只能緊緊地靠在一起。其中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兵頭,看過太多死亡的瞳孔,已經沒有生命的光采;在他身邊發著抖的,則是一個身材瘦小,大概只有十一、二歲的孩子。

 

兩個與戰爭無緣的人,卻因為上天詭異的玩笑,而被迫戍守在最前線,在這耳朵都快被寒風刮下來的高牆上,只能看著遠方溫暖的火焰,靜靜聽著校場上氣勢澎拜的操練聲:老人,回憶著年輕時的意氣飛揚;少年,則渴望著呼嘯縱橫的未來。

 

忽然,少年從完全不合身的衣服裡面,拿出了偷偷隱藏的燒刀子,悄悄遞給身邊的老兵頭:要用灌入胃裡的拙劣酒精,以及映入眼中的點點火光,勉強抵擋住太陽下山之後,夜晚猛烈恐怖的徹骨寒冷,好讓血液不會就這麼凍僵…。

 

好撐到天亮,活著,曬曬溫暖的太陽…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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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呼!這酒…,老帶勁了,哈哈哈!」

 

一個滿臉麻子的老兵頭,仰頭灌了半個土瓶子的烈酒,滿足地長長呼了一口氣,傻笑了起來,看向那個把酒帶給他的年輕孩子。

 

「老爺子,對不對?還是咱家鄉的燒刀子,味道才正?」

 

「真是!小夥子,你不錯呀,上次你說過…,咦?你個小娃子叫啥名兒?」

 

老兵頭瞇著眼睛,一臉滿意地看著眼前這個跟自己的孫子一般大的年輕孩子,正所謂「寒夜燒酒,吹風吹牛」,人世間,真是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享受了。

 

「老爺子,剛剛說過啦,咱叫做王大猛,高大威猛的大猛!」

 

「哈哈哈,好樣的!老子 李六九,活了六十多,還真是沒看過比你小子高大威猛的呀!不錯不錯,明兒個老子教你一套降龍伏虎拳!那可是少林秘傳,老厲害了!當年,老子我跟你一樣還是個小屁孩兒的時候,跟少林寺的不苦大和尚,走遍了黑水溝,遇到太行山上的十八條老狗,殺得那可是天昏地暗,日月無光呀!話說,那條大狗,臉上有一道比狗屎還難看的刀疤,那可是…。」

 

老兵頭 李六九,喝得美了,又在小夥子眼中看到久違的崇敬光芒,一陣得意,忍不住對著眼前這個身高還不到自己胸前的小孩子,大鳴大放,開心到頭,甚至跳到了城頭毀壞的矮牆上,蹲了下來,用鐵槍敲著拍子,喝一口酒,吹一段牛。

 

王大猛最愛聽李六九吹牛了,之前,自己都只能在吃飯的時候,隔著幾十個擋在前面的高壯士兵,才能免強聽到喝得醉醺醺的李六九談天說地。

 

當知道今天晚上是李六九執夜警哨,王大猛樂壞了,特地熬夜幫廚房的伙夫頭子王鐵牛搬了兩晚上的大米,換得了一小瓶燒刀子,趁今天值夜,找著了這個說書比打仗厲害的老爺子,想聽他再說說這一生血淚累積的英雄威武,江湖豪情…。

 

「…話說呀,那條大狗可厲害呀,手拿著一把屠龍大刀,一刀就向老子頭上砍來!」

 

李六九越說越開心,拿起了手邊的鐵槍,迎風揮舞…。

 

「…話再說啊,那把屠龍刀,便是兩百年前砍翻了武當七俠的那一把。又說了,大狗一刀砍來,我一個鐵板橋,向後一仰,就避了過去…,對,就是這樣,然後,再一個神龍翻身…,唷嘿!一回身,老子踢飛了那把刀,最後使出了降龍伏虎拳第八八六十四式:神龍吐火!一掌就把那條大狗給劈下了太行山!哇哈哈哈哈!」

 

說到得意處,李六九忍不住站起來比劃,而聽到李六九以神掌將太行山上的土匪劈了下去,懲奸除惡,替天行道,王大猛這個孩子更是興奮,忍不住大聲歡呼!

 

 

「站崗放哨,何等重要!混帳東西,竟然在這邊喝酒玩鬧?知不知道,這可是死罪一條!」

 

「軍令,斬!」

 

 

就在這一老一少說得正開心時,突然,在王大猛背後的陰影處,傳來了一陣威嚴的怒斥。雖然因為濃密的黑暗,李六九完全看不清楚來者何人,但從口氣聽來,分明是一個職責在身的軍官,然而,即使李六九已經是個老狐狸,卻因為陽和要塞在五天之內,聚集了來自鄰近各要塞的兩萬大軍,光是還在校場加緊操練的,便有兩萬人,軍官更是上千名,誰又會知道這個突然來查哨的軍官,會是哪一位?

 

只知道,這個口音太過陌生,聲音的主人,跟自己可是沒有交情的。

 

只確定,按照軍律,陣前醉酒,放哨偷懶,無論如何,是很難平安過關了。

 

只希望:軍律要辦,至少,也能夠保全這個還不知道戰爭有多醜陋的天真孩子。

 

至少,讓孩子能先見到戰火下的痛苦,以及每一次活過戰後的幸福…。

 

 

「撲通!」一聲,李六九跪下,在開始結霜成冰的碎石板地上,猛力磕下了一個又一個的響頭,乾澀老邁的頭皮在堅硬的石子上撞破,殷紅了黑暗中的白雪。

 

「大、大將軍,這都是老頭子的不對,我給您跪下了,您老人家英明神武,怎麼處罰老頭子都好,但您大人大量,可千、千萬別再為難這個孩子…,他不懂事的…。」

 

李六九滿口「大將軍、大將軍」的大喊,心裡默默希望:這個突然出現的下級軍官,這麼冷了還在查哨,肯定是另外一個升不上去的可憐傢伙,能看在自己滿嘴馬屁上,不要太認真,最多把自己這老骨頭痛毆一頓,把酒搶了,就混過去。

 

一旁的王大猛,徹底嚇壞了,只能趕緊跪下,就要跟著磕頭。

 

這時,一雙精緻華貴的嶄新皮靴映入李六九的眼中,接著,一個修長的身影來到面前,蹲了下來,乾燥穩定的雙手,扶住了年邁的李六九,從懷中拿出一條絲絹汗巾,輕輕擦去他額頭上的血跡,一個年輕的聲音說道:「老爺子,你怎麼知道我是大將軍?」

 

說完,隨手撿起了慌亂中被踢翻在地的燒刀子,仰天猛灌了一大口。

 

「哇,這酒這麼厲害?咳咳咳,不過…呼,身子倒是暖了不少。」

 

「喔,對了,老爺子,你說故事挺好聽的,你在這裡多久了?什麼,已經三十多年了?太好了,朕…不,我最愛聽故事了,可以多說些這一帶的故事給我聽嗎?」

 

李六九跟王大猛聽到大男孩爽朗的聲音,頓時愣住,忍不住把頭抬了起來。

 

映入他們眼中,是大男孩如天狼星般明亮的眼睛,以及如陽光般的爽朗笑容。

 

 

「對了,還沒請教,兩位叫什麼名字?…喔,什麼,我是誰?」

 

少年笑了笑,一個輕鬆隨意的抱拳,笑著朗聲說道:

 

 

「朱壽,大將軍 朱壽。」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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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,更深,燃燒了幾個時辰的篝火,就像那兩萬多個被往死裡操練的大明士兵一樣,在寒風下,漸漸失去了開始操練時,至少還勉強惟持的兇猛力道,只是拼命地苦撐著不要倒下。而那些督練的軍官們,也已經漸漸顯露出了疲態。

 

終於,有士兵開始陸續虛脫摔倒,軍官們無奈之下,只好同意大家回營休息。

 

「廢物!」

 

江彬實在看不下去,轉身便要離開,卻突然在地平線上,看到兩匹銀白色的駿馬,向陽和要塞極速奔馳過來,毫不減速地衝進了正要在原地休息的大明士兵之中,嚇得大家一陣慌亂,大呼小叫聲中,趕緊跳起來避開。

 

猛然一躍,七匹駿馬毫不猶豫地直接越過燃燒的火焰,既像是飛快的銀梭,又像是海面上跳躍的飛魚,在殘月下,畫出一道道美麗的弧線。

 

勁風颳過,營火閃爍,照亮了套在馬蹄上的「豹爪銀記」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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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豹爪銀記」,是用西域傳來的「玉蛛絲」織就而成,踏沙不揚,踏石無聲,是「豹房天字部隊」三十六人中,僅有六騎的「斥候天馬」的特殊裝備。

 

窮朱厚照、馬雨柔,與大太監劉瑾畢生心血所設計鑄造的「豹房一百單八鐵衛」,乃是依據「禮、樂、射、御」為最重要的要求,刻苦斷練,從豹房總數多達兩、三百人之眾的勇士精挑細選之後,嚴格練成的「特殊戰鬥部隊」。

 

雖然,每一個「豹房鐵衛」在騎射奔馳,射箭武鬥…等,都具備了足以笑傲當世的超強實力,然而,做為一個「可以隨時獨立作戰的移動司令部」,「豹房鐵衛」中最強悍的一百單八騎,依據「天罡地煞」的概念,組成「天殛寰宇、地通四海」的「天玄」與「地黃」的兩部戰隊。

 

「地黃部」共有七十二騎,主司:追緝、傳令、通訊、情報、後勤、調度,以及最重要的「戰前外交」。也就是說:這七十二人,平時除了基本的情報偵蒐與分析之外,更針對大明四周的主要國家、政權,甚至地方上的豪門,藩鎮…等分組負責,從方言風俗、民情軍務,商賈教化、政治鬥爭,乃至盡一切力量與該地重要人物維持隱密良好關係…等,都是「地字部隊」的任務,以「決勝於戰前」。

 

這,就是所謂「地通四海」。

 

 

「梟狼」錢寧,以其傳承自劉瑾的深厚心計、與極強的組織能力,在劉瑾被賜死之後,由朱厚照親自任命為「豹房副指揮使」,也就是「地字部隊」的總指揮官。

 

而通稱為「天字部隊」的「天玄部」,也被戲稱為「天子劍」。

 

與「地字部隊」更重視組織聯絡、隱匿神速,與情報偵蒐…不同,「天字部隊」則是絕對的「實戰部隊」,除了基本的近身搏戰,與長刃馬戰之外,更在馬雨柔的親自訓練之下,擁有絕不遜於韃靼戰士的騎射實力。而在配備了「豹房」御製的特殊武器之後,更擁有以一當十的強大戰力。

 

在最終決戰之前,最擅於騎術的六位勇士,將分三隊擔任「斥候天馬」的任務:跨著最快的千里神駒,以包括「望遠神鏡」、「豹爪銀記」…等來自異域的秘器,將最後一刻的戰鬥情資以暗碼刻在「玉竹」上,於第一時間供身兼「天字部隊」指揮官的「豹房指揮使」參考,擬定戰略,完成「天殛寰宇」的使命。

 

所謂「天殛寰宇」,便是:殲滅敵人,盡一切力量確保「豹房主人」的絕對勝利。

 

《莊子‧說劍》有云:「直之無前,舉之無上,案之無下,運之無旁,上決浮雲,下絕地紀。此劍一用,匡諸侯,天下服矣。此天子之劍也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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渾然不理會滿地士兵的咒罵,兩個斥候強橫地衝過了大部隊,接著拿出一把長約一尺的龍頭短仗,向天一指,「咻!」地一響,一道銀白色的光箭穿雲射出。

 

看到信號,陽和守軍急忙將門打開,兩騎直接奔衝入要塞之中,此時,「豹房鐵衛指揮使」馬雨柔,則已經率領另外四名「斥候天馬」,等在大校場。

 

「天地玄黃,萬聖天長!」

 

斥候隊長一聲大喝,緊接著兩個騎士一齊翻身躍下駿馬,向馬雨柔單膝跪下,雙手呈上一個白色的竹片。

 

馬雨柔接過竹片後,閉上雙眼,右手食指輕輕撫摸、解讀著小刀在竹片表面刻劃出的各種暗號密碼,眉頭,也漸漸地皺了起來。

 

「嗯,辛苦了。第三隊,去吧!」

 

馬雨柔一揮手,「斥候第二隊」立刻起身,行過軍禮之後,靜靜地牽著疲憊的駿馬,向營房走去。

 

緊接著,馬雨柔身後有兩個騎士,一聲呼嘯,直衝關外。

 

馬雨柔看著第三批「斥候天馬」離去的身影,沉吟了半响,一轉頭,望向遠方城頭上的一片黑暗。

 

望向那一片黑暗中,江彬那毫無生氣的鐵灰色雙眼。

 

而江彬,也正冷冷地望著馬雨柔的方向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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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真的這麼厲害?」

 

聽到李六九說的話,朱厚照雙眼瞪得跟牛鈴一樣大。

 

「當然啦,別小看這片大草原,老厲害了!正所謂『斗杓北指寒暑亂,玉皇不問人間恨』, 您看看,這北斗七星的斗柄,一往那群王八韃子所在的北方用力一指,嘿,這冬天可就要來啦!」

 

「又所謂『赤星降地天下火,冰火風暴亂糟糟』,如果這北斗星君旁邊如果出現了這麼一顆,對,就是那顆,紅色的『血門星君』,哇,那可是兵凶天災一齊出現,就算是玉皇大帝祂老人家也管不了啦! 所以說,接著,可就一定會是忽冷忽熱、又風又雪,前腳剛剛起了熱死人的大太陽,接著,肯定又有大霧瀰漫,就算是白娘子也討不了好去!」

 

「白娘子?就是那條千年白蛇仙姑呀,我以為您們南方人都知道。好了,安靜些,我再說呀,如果『血門星君入月宮』,那就是主人間七煞的血門照月,就是像現在這樣,紅色的星光,把月亮都染紅了,那可是屍橫遍地,阿彌陀佛…。」

 

聽到李六九說的恐怖,王大猛小小的身子猛地打了一個哆嗦,低聲驚呼。

 

朱厚照微微一笑,摸了摸王大猛亂糟糟的頭髮,一支手搭在他小小的肩頭。

 

「小兄弟,別怕,大將軍我在這兒呢!老爺子,麻煩您接著說。」

 

「得咧!話說呀,這北境有一座郎後山,其實,本來應該叫做『狼吼山』,山上那匹老狼精,老厲害了,連赤腳大仙當年雲遊神州時,好不容易從如來佛祖那邊得到的一雙草鞋,都給他咬了去。但是,偏偏這狼吼山又是一條秘徑,就算是最兇悍的老韃子,也未必知道這裡面的文章,但偏偏我老人家呀…,啊!」

 

朱厚照正聽得專心,卻突然看到眼前的李六九雙目圓睜,嘴巴也張得極大,分明是看到了什麼極端恐怖的東西,而突然轉頭的王大猛,也被嚇得「撲通!」一聲,跌坐在地,不知所措。

 

殺氣!!

 

朱厚照臉色一懍,右手急探,卻在腰際摸了一個空,這才想起一向從不離身的護身匕首,已經在日前「借」給了古大用。只剩下了用牛筋編成的帶子揹在身後,那把相傳由歐冶子、干將兩位鑄劍傳說拼死煉成的上古寶劍:「泰阿」。

 

偏偏「泰阿」雖然兇猛霸道,鋒銳犀利,卻是上古七劍中的「威道之劍」,長度足有四尺四寸四分,可是朱厚照特地為了即將面對的「馬戰」所準備的長刃兵器。在眼前這個險要狹窄的城頭,只怕還來不及拔劍回身,便已經被敵人制伏了。

 

透過猛然點著的火光陰影,可以看到來人的巨大影子,雖然斜斜的影子,在火光的照耀下拉長極多,卻也不難看出來人異常的高大壯碩,至少,高達六尺三寸。

 

「六尺三寸?江彬?不對,不可能,這麼重、這麼熟悉的殺氣,絕不是江彬…。」

 

「…等等,莫非?」

 

朱厚照突然想到了什麼,立刻轉頭。

 

果然,在搖曳的火光下,可以看到一臉無奈的江彬,正拿著火把,站在城頭上,而在江彬身後,惡狠狠地瞪著自己的,便是那個恐怖殺氣的來源。

 

 

「嗨,雨姐姐,這麼晚…,還沒睡嗎?」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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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彬這個傢伙,真是超不夠意思!

 

陽和城外,朱厚照一邊努力追上眼前策馬急奔的馬雨柔,一邊喃喃自語著。

 

剛剛正聽老兵頭的故事說到一半,朱厚照正想多問一些塞外的風土民情時,哪裡曉得,馬雨柔卻在江彬的「賣主求生」之下,突然出現,殺了自己一個冷不防。

 

突然出現的馬雨柔,蘊藏在銳利明亮的雙眼之下的,是極為複雜的表情。

 

這種表情,恰恰也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朱厚照,最害怕看到的:每當馬雨柔出現這種神情時,便代表她接著要說話,要做的事,極為嚴重,而自己,最好認真聽話。

 

 

「御前豹房指揮使司 馬雨柔,有緊急軍情,恭請大將軍私下密議。」

 

 

於是,當馬雨柔說出以上這段話時,朱厚照只好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,乖乖地跟她下了城頭,上了駿馬,直向這關外大草原的無人之處而去。

 

而本以為出賣自己的「罪魁禍首」江彬,會跟著一起來「保護」自己,誰知道,他卻像是突然看到什麼重要的事情,只回身喊了一句:「大將軍,請容屬下先行告辭!」便跳出城垛,順著城牆磚頭間的縫隙滑了下去,隨即隱入了黑暗之中。

 

緊接著,朱厚照只聽到江彬沒入的黑暗中,傳來幾個士兵瘋狂的呼喊,但即使死命睜大了雙眼,卻也沒有能夠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。

 

「雨姊姊,咱們大明的軍紀,好像怪怪的?」

 

見到馬雨柔臉色不善,朱厚照趕緊顧左右而言他,陪笑說著,但一回頭,卻只看到馬雨柔依然一臉凝重,隱隱地,似乎還有著魂不守舍的不安。

 

於是,朱厚照只好乖乖聽話,摸了摸頭,和不再說一句話的馬雨柔,一齊策馬穿過夜深休息的大軍營帳,來到要塞外這個沒有一絲人煙的地方:醉馬湖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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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葡萄美酒夜光杯,欲飲琵琶馬上催…。」

 

搶先跑到湖邊的馬雨柔,聽到朱厚照唱著的詩詞小曲,終於駐馬回頭。

 

看到馬雨柔終於停下來了,朱厚照大是開心,雙腿一夾,奔馳到她的身邊,接著,從懷中拿出了一個粗糙的土瓶,遞給了馬雨柔。

 

「雨姊姊,這是東北的燒刀子,晚上天冷,多喝些好暖暖身子。」

 

馬雨柔接過酒瓶,二話不說便躍下馬來,拍了拍馬背,讓馬兒走到湖邊喝水,而馬雨柔自己,則是一言不發,舉起酒瓶,仰頭便喝。

 

從來沒見過馬雨柔這般神情的朱厚照,趕緊下馬,趕上去把酒瓶搶過來,繼續說笑:「雨姐姐,怎麼樣?這燒刀子不錯吧?這可是我從李六九那位老大爺手上順過來的,那個老傢伙真了不起,在這片地兒待了足有三十多年,舉凡風土人情,水文地理,真是如數家珍,隨口一說,可就是頭頭是道。對了,他剛剛還說了狼吼山後面有一條秘道,可以直通…,咦?這是什麼?」

 

朱厚照接過馬雨柔遞過來的一個雪白如玉的竹片,接著,拍了拍自己跨下的汗血寶馬,讓牠跟著馬雨柔的馬一齊去喝水,自己則如同馬雨柔在要塞時所做的一般,閉上了雙眼,靜靜撫摸著「玉竹」,用手指傾聽刻在上面的機密戰情。

 

一邊摸著,朱厚照的神情也開始大為不同,剛剛那個和士兵小卒一起喝酒聊天的調皮男孩突然消失,取而代之的,是一個正要領兵出征的少年將領。

 

「所以…,玉林衛提前失陷了。」

 

朱厚照睜開眼睛,看著緩緩點頭的馬雨柔。

 

「他媽的!只有三個時辰,小王子怎麼這麼快?」

 

馬雨柔看著朱厚照隱隱有著怒火的眼睛,說道:「蘇孟昭已經盡力了,畢竟,他手下的,全都是剛剛從江南調上來的新兵,還來不及訓練,只怕在這片北地,他們連站都站不穩…。」

 

「我當然知道!」朱厚照打斷了馬雨柔:「蘇孟昭,他媽的!打不過,他不會跑嗎?這幫讀書人到底在想什麼?殉國?國有什麼好殉的?」

 

「雨姐姐,我問你:不管他們戰死的時候,有多麼壯烈威武,年輕人全都死了,這個國家還有什麼希望?朕倒寧可他們全部回家煮飯吃飯睡覺生小孩,然後把小孩養到大!朕這個皇帝,朕得這片明江山,真他媽值得嗎?」

 

朱厚照越想越氣,忍不住拿起一塊扁平的小石頭,扔向湖心。

 

小石頭在水面上連續彈起了三、四次,在沒入湖中。

 

朱厚照則是一語不發,看著那三、四個水漂,沉思著…。

 

 

看到朱厚照玩著小時候的遊戲,馬雨柔走過去,溫柔卻堅定地說道:「豬頭,聽好了:你是大將軍,這萬里邊疆幾十處的要塞,聽你之命所集結在此的數萬大軍,甚至整座大明的天下江山,都要取決於你的一念之間,現在,可不是你發小孩脾氣的時候了。說吧,豬頭,你要怎麼做?」

 

聽到馬雨柔這麼說,朱厚照終於勉強笑了笑,將「玉竹」拿起,再摸了摸,說道:「嗯,很好,王勳這大鬍子已經趕過去了,看來,他們會在孫天堡一帶相遇,但只怕,王勳也未必能在小王子這傢伙手下討得了好去…。真是怪了,我實在想不通,蘇孟昭明明很厲害,玉林衛又有經營這麼多年的銅牆鐵壁,怎麼可能?」

 

「據『家裡』的小子從玉林衛『看』回來的信息,」馬雨柔拿出了一個被鮮血染紅的「玉竹」,對朱厚照說道:「有一個身披金甲的傢伙,似乎對於蘇孟昭的用兵手法,以及玉林衛的佈署罩門,瞭若指掌,運用了韃子兵的快速戰法,逆式運轉了蘇孟昭的調度,佈下了一個『死門』,最後,一舉擊破。」

 

「怎麼可能?…什麼?」朱厚照注意到上面的血跡,臉色又是一變,看著馬雨柔。

 

「嗯,是十七號。他衝進了玉林衛,被韃子軍發現,身上中了三箭,其中一箭直接射斷了心脈。是十九號帶他回來的。剛剛…十七號…,已經…『回家』了。」

 

聽到自己視若家人的豹房鐵衛中,尚未正式開戰,便已經有人殉死,朱厚照的臉色更是難看,接過馬雨柔手中那片帶血的「玉竹」,看了很久,接著,拿出一張「霜翼宣紙」,將這「玉竹」連血跡一起小心包好,收入了自己的懷中。

 

「十七號,不,帥天陽,這小子總是仗著自己騎術精湛,沒把朕放在眼裡,可惡…。雨姐姐,告訴朕:『回家』之前,小帥有沒有說什麼?」

 

「嗯,小帥希望能葬在豹房後面的柳樹下。他說那裡的羊肉串太好吃了,他還說:希望以後你又賭輸,必須幫大家烤羊肉串的時候,他還是能夠在場。」

 

「是嗎?這個從江南來的笨蛋,每次都吃太多,拉肚子,真是夠了。」

 

朱厚照背對著馬語柔,用力地看著反射在湖面上的紅色月亮,不想讓馬雨柔看到淚水滴入湖面的樣子。

 

而聽到朱厚照反常地在自己面前自稱為「朕」的馬雨柔,則只是靜靜地站在身後,看著這個擁有萬里江山,百萬兵馬的「大明天子」,也是這萬里帝國的「大將軍」、「鎮國公」,如今,站在這片杳無人跡的塞外湖泊邊,孤獨生氣的背影。

 

孤獨、生氣的,一如當年那個剛剛當上傀儡天子的任性孩子。

 

 

 

「呼!」朱厚照長長地吁了一口氣,依然沒有回頭,只是反手緊緊握住了背上的劍柄,又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,把手鬆開,接著,沉聲說道:「御前豹防指揮使司 馬雨柔,告訴本將軍目前的一切情況。」

 

「是!」馬雨柔右手當胸,握住護身短劍的劍柄,單膝跪下,行軍禮報告:「啟秉大將軍,依您的指示,遼東參將蕭滓,已經率領麾下軍隊,集結駐守在聚落堡與天城兩處要塞。而延綏參將杭雄,以及遊擊周政,則已經率軍進駐在陽和、平虜、威武…等三處要塞,等待差遣。」

 

「嗯,那『家裡』的小子們呢?有什麼特別的消息嗎?」

 

「啟秉大將軍:除上述幾隊確認軍令送達之外,其他人尚未回報。而『天玄部』則有兩名斥候折損,除十七號確認「返鄉」,十九號也在途中負傷,正在調養。隨軍大夫報告:十九號身上大小創傷達二十七處,其中右股肱上的箭創,有化膿的現象,已經剮去壞肉,並且以燒灸與大創散醫治,只是三個月內,不得騎馬。」

 

「嗯,知道了。王勳那邊如何?」

 

「啟秉大將軍:長生鐵騎已經上路了。」

 

「我知道,我是問妳,御前豹房指揮使司 馬雨柔,長生鐵騎能夠頂多久?」

 

「啟秉大將軍,長生鐵騎是王勳一手訓練,同生共死的血性兄弟…。」

 

「我不要聽這些,我問妳:長生鐵騎,能夠頂多久?」

 

「三天,最多…,三天。」

 

 

 

 

「嗯,謝謝,朕知道了。」

 

 

 

躬身低頭報告的馬雨柔,聽到朱厚照的聲音,抬起頭來,只看到朱厚照已經回過身來,本來慘白的臉上,此刻卻有著自信的清朗雙眼,以及嘴角微微揚起的笑容。

 

 

「傳本將軍令:宣府指揮使 古大用,即日賜名朱振,意思是『威振大明江山』。另外,加封『御前豹房鐵衛』,當『天玄部第十七號』,可在殿上行走,御前報告。」

 

「傳本將軍令:宣府指揮使 朱振,立即率宣府兩萬大軍,駐軍固守陽和要塞。無論如何,必須誓死堅守,沒有本將軍的親筆軍令,絕對不准出戰。」

 

「傳本將軍令:遼東參將蕭滓即刻出擊,與王勳部『長生鐵騎』會師,在應州城一帶拖住小王子,本將軍一定會到。」

 

「傳本將軍令:延綏參將杭雄,以及遊擊周政立刻率所屬軍隊,隨本將軍馳援。」

 

 

「傳令:立刻準備,明日辰時出擊,本將軍,親征。」

 

 

「親征?」

 

馬雨柔聽到「親征」兩個字,頓時傻眼了。

 

馬雨柔癡癡地看著眼前這個前一刻還像是無助的孩子,此時卻突然之間長大,寬厚的肩膀,似乎已經能夠承載天地的「男人」。

 

「豬…,不對,大將軍,」馬雨柔有些慌了,急忙說道:「下官知道您一向想與太宗文皇帝一樣,建立武功霸業…,所以你、所以您,所以大將軍來到前線陽和要塞,親自坐鎮指揮。…這已經是前無古人的豪邁壯舉了,此番如果大勝,一定會是大將軍朱壽的曠世功勳。更何況…,更何況前線臨陣調度,自有王勳將軍等久經戰陣的沙場老將在,不需要您親自馳馬…,更何況,更何況…。」

 

「更何況,小王子的實力遠比我們以為的更強,不對,簡直是強到恐怖!而偏偏,經過這幾天來的觀察,我大明將帥士兵,不論是戰技訓練,還是軍紀號令,都遠不如咱們在紫禁城裡聽到的那麼軍紀嚴明,龍城飛將,天下無雙,對不對?」

 

看著與自己從小一起長大,一起經歷過與被稱為「仲父」的大太監 劉瑾連番血淚鬥爭,如今卻已經長成男人的朱厚照,那稚氣未脫的成熟笑容,以及眼角上仍未被風吹乾的淚痕,馬雨柔突然鼻頭微微一酸,只好再度把頭低了下去。

 

「傻孩子,所以,我才要來呀。我不來,不知道還要被他們騙多久呢! 另外,別忘囉,我現在是大將軍,你可是我最信賴的『豹房指揮使』呢!衝鋒陷陣,不就是我們的使命?妳剛剛不是還提醒我,現在,我是大將軍,不是什麼臭豬頭了?」

 

朱厚照柔聲說著,接著,蹲坐在馬雨柔身前,看著她,一如,那無憂無慮的歲月。

 

「下官知道…,但是,如果連蘇孟昭都擋不了三個時辰,您御駕親征,只怕…。」

 

「只怕,又是土木堡之變嗎?」

 

朱厚照笑了笑,說道:「沒事兒!不是說了嗎?這一回,不是皇帝小子發神經的御駕親征,而是大明總督天下軍務大將軍的奉旨遠征。」

 

「萬歲爺,奴婢求求您,千萬不要…。」

 

「將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,對不對?」朱厚照說道:「雨姐姐,還記得小時候,咱們有一次在御花園練劍,老是練不對頭,『仲父』說過什麼嗎?」

 

突然聽朱厚照提到被自己親手所殺的「仲父」劉瑾,馬雨柔又是一愣,隨口回答道:「…想得到真心想要的東西,就要準備好…用命來換…。」

 

「是呀,所以,才有了『豹房』,所以,才有了後來的一切…。」

 

朱厚照臉色微微一黯,從懷中拿出了「玉竹」。

 

在血紅色的月光下,白碧般的竹膚上,那點點的殷紅,更顯得鮮脆欲滴。

 

「現在,包括小帥、蘇孟昭,玉林衛…在內,已經有這麼多人在大將軍朱壽的遠征中,再也不可能回家了。這些性命,這些帳,都要算在那個昏君朱厚照,或者是他欽點的大將軍朱壽頭上。」

 

「所以,我覺對不能半途而廢。所以,我一定要親自去面對小王子。」

 

「雨姊姊,妳懂嗎?這是我欠他們的。」

 

 

說完,朱厚照突然上前,緊緊抱住了身前的馬雨柔,緊得,即使是身負絕藝武功的馬雨柔,都差點兒喘不過氣來。

 

 

而馬雨柔,則已經淚流滿面,說不出話了…。

 

 

「雨姊姊,還記得嗎?小時候,有一次下大雨,我一時頑皮,抓了條蚯蚓丟到妳的衣裳裡,把妳弄哭了,不論我怎麼哄妳,都沒有用。」

 

「直到後來,雨忽然停了,妳看到天邊的彩虹,突然傻傻地笑了起來。那道彩虹,真得好美,直到這麼多年以後,我還常常夢到它…。」

 

「在我心中,妳是雨,雨過之後,總有彩虹。真希望,我能成為那道彩虹,讓妳每次看到我,都會開開心心。…不管我有沒有回來,我都要妳知道,曾經有一道彩虹,為了妳,照耀過整片天空…。」

 

 

「什麼?回來?我是『御前豹房鐵衛』,當然跟著你一起去,臭豬頭,你說什麼?」

 

馬雨柔大驚,猛然把朱厚照推開,大聲問著。

 

「乖,雨姊姊,我需要妳幫忙古大用守住這座陽和要塞,做為整個聯絡的樞紐。」

 

「現在,除了那幾路軍隊,其他要塞都沒有回應,如果後路被斷,我們就真的糗了。更何況,錢寧那頭狼,我要他回去跟楊老師搬救兵,總得有人給他們帶路吧…。」

 

「啪!」朱厚照還沒有說完,馬雨柔狠狠地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臉上。

 

朱厚照略有稚氣的臉頰,頓時紅腫。

 

摸著自己的臉,朱厚照傻笑起來:「雨姊姊,妳還是跟以前一樣耶,真好!」

 

 

說完,朱厚照一個翻身,跳上了汗血寶馬「特勤驃」,一拉韁繩,駿馬一聲長嘶,人立起來。

 

接著,朱厚照將馬雨柔的坐騎「霧雨花」牽過來,走到了馬雨柔的身邊,低聲說道:「所以,馬指揮使,一切,都要務必拜託你了。」

 

說完,朱厚照把韁繩遞給了馬雨柔,便即奔向陽和要塞的方向。

 

馬雨柔癡癡地看著朱厚照的背影,消逝在模糊的淚眼中。

 

 

 

 

突然,馬蹄聲又響起,竟是朱厚照跑了回來!

 

「唉唷,雨姐姐,妳瞧我這個記性,都忘了…,來,這是要給小豹子的禮物。」

 

朱厚照從懷中拿出了一個晶瑩閃亮的晶石,遞給了馬雨柔。

 

「雨姐姐,妳看!這是我剛出關的時候,在砂石上撿到的晶石,特地用上次那個西域和尚教我的方式,磨了好幾天,真累死我了,不過終於做成這的三角稜鏡,這樣一來,即使天上有大大的太陽,也可以看到妳喜歡的彩虹了!」

 

說完,朱厚照把晶石塞在了馬雨柔的手中。馬雨柔看著手中的晶石,癡癡發愣。

 

 

突然,一個極為猛烈的火焰,將夜晚的天空,炸穿了一個巨大的黑洞!

 

接著,天上忽然一陣巨響,一個赤紅色的巨星,從天上殞落,狠狠地摔在遠方的地面上,恐怖的爆炸聲,響徹大地!

 

然後,有五顆同樣明亮的白色小星,在天上炸碎,隨即如流星般消逝。

 

瞬息巨變,僅僅在一瞬間,大地隨即歸於平靜,仿若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一般。

 

在朱厚照馬前,馬雨柔直覺地檔在前方,抽出配劍,用全身護住他。

 

 

 

「「血門星君入月宮」?這麼亂七八糟的,只怕軍情又有變化,咱們得趕快回去,問問李六九那個老頭,這一切又代表什麼?」

 

「是!」馬雨柔安撫著被嚇到的「霧雨花」,隨即躍上,突然,又是一愣:「豬頭,你聽!是殺伐聲,很近。」

 

「嗯,怪了,走,咱們去看看。駕!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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陽和關前,來自不同要塞的士兵,正聚集成一個又一個巨大的漩渦風暴。

 

陽和最大部隊的指揮官,身材矮胖的「延綏參將」杭雄,正高舉著鬼頭大刀,在幾個隨從的簇擁下,大呼小叫的往暴風眼的中心狂奔。

 

朱厚照雙腿一夾,和馬雨柔兩個趕了上去。

 

「杭雄,這是怎麼回事?」

 

「啟秉萬歲爺,他們說有一個大個子,拿著木劍打殘了好幾個弟兄,現在他們…。」

 

「什麼萬歲爺?」朱厚照臉色一沉。

 

「是,是大將軍…,呼呼呼。」杭雄剛說完,肥胖的身軀便不堪負荷,累的氣喘吁吁,只好停下來,不斷喘氣,全身的裝甲,與手中的大刀,更顯得沉重無比。

 

看到杭雄窩囊的樣子,朱厚照不由地覺得好笑,只好也把馬停下來。

 

「所以,杭雄,這股騷動,跟剛才的天災異相無關?」

 

「萬歲爺,不是,不是萬歲爺,是大將軍…什、什麼天災?」

 

「算了,沒事兒。這是你的軍隊,自己快快趕上來吧!馬指揮,走吧。駕!」

 

說完,朱厚照與馬雨柔兩人一齊策馬往暴風的中心奔去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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暴風眼,是暴風最寧靜的地方,卻也是一切恐怖力量的中心。

 

越厲害的風暴,暴風眼便越明顯,而在眼中,也越寧靜。

 

而這個風暴的中心之眼,便是江彬。

 

江彬依然面無表情,手中原本純白色的木劍,已經被十幾個人的鮮血染紅。

 

而以江彬為中心,則是一圈又一圈的血跡,血跡之外,則倒臥著十七個衣衫不整的大漢。

 

這些大漢,形容樣貌個有不同,相同的,除了都穿著大明士兵的服裝之外,便是個個都身負重傷:或斷手、或斷腿,或著,更多的是手腿俱斷。

 

在這十幾個「新生殘廢」之外,尚有二、三十名大漢正拿著兵器,準備上前攻擊。

 

在更外面,則是看熱鬧的人群了。

 

而暴風眼的中心,江彬,那雙依然沒有任何人類感情的鐵灰色雙眼,卻對這幾十個即將衝上來廝殺的漢子恍若不見,只是穩穩地看著更遠的一個身材高瘦的漢子,以及他手中的長弓,搭在弓上的銳箭,箭鋒中心的那一點。

 

而那支羽箭所瞄準的,卻並非江彬,而是倒坐在江彬身邊,那一個衣衫不整、身材嬌小、卻有著誘人野性美的韃靼女子:蘭絲特穆兒,蘭兒。

 

 

「殺!」一個大漢爆吼,接著,十幾個人便衝了上來。

 

江彬依然不動。

 

「唰!」一柄鬼頭刀已經砍到江彬左耳髮際,只差三吋,便要得手。

 

江彬,不動。

 

「飒!」銳箭射出,直取蘭兒眉心。

 

「咯吱!」江彬猛然低頭,閃開了砍過耳際的鬼頭刀,一張口,在蘭兒鼻間之前,咬住了這把銳箭,接著,江彬頭下腳上,一個凌空盤旋,手中木劍著地橫掃,十幾響骨頭爆裂的聲音極速略過,猶如一陣疾打的鑼鼓點,那圍攻而上的十七人,便再也站不起來了。

 

 

「住手!」

 

朱厚照一聲大喝,衝到了江彬身邊。

 

「豹房指揮使」馬雨柔則隨侍在側,「蹡!」地一響,拔出了隨身的御賜長劍,高舉向天。

 

所有大小軍士兵卒,立刻跪下,把頭緊緊壓在地上。

 

便連好不容易趕過來的「延綏參將」杭雄,也只能趕緊跪下。

 

除了朱厚照與馬雨柔,便只有巨漢江彬,昂然雄立。

 

 

 

「杭雄,本將軍委以重任,你治軍卻荒唐如此,該當何罪?」

 

與在城頭上的親切,以及在湖邊的溫柔不同,此時的朱厚照,所展現的,是唯有御駕親征的天子元帥,才渾然而成的凜然軍威。

 

「屬下該死,末將該死…。」

 

「說,怎麼回事?」

 

「是,啟秉大將軍,聽弟兄們說,是這位…這位江將軍,意圖對蘭兒姑娘不禮貌,所以…,所以才跟弟兄們起了小小衝突…。」

 

聽到這個說法,江彬嘴角揚起了一個殘酷的笑容,手中木劍朝篝火一抖,幾滴鮮血便灑入了火中,發出「哧哧」的恐怖聲響。

 

聽到有如地獄般的焦炙聲,好不容易把頭抬起來的杭雄,又嚇得把頭低了下去。

 

朱厚照冷笑一聲,回頭看了看蘭兒姑娘的碧綠色的雙眸,接著策馬走到杭雄身前,反手抽出了巨劍「泰阿」,指著杭雄,朗聲說道:「以泰山之剛正,東海之無涯,鎮天下以萬世之不阿。杭雄,本將軍再給你一次機會,讓你問清楚了,想清楚了,再老老實實地,原原本本地說清楚。」

 

「是、是,是,大將軍英明,實在是末將手下這幾個糊塗混帳,貪圖蘭兒姑娘的美色,一時之間,忘了軍紀嚴明,所以才…,請大將軍開恩,看在他們已經被江將軍廢了的份上,賜他們一個戰死沙場的機會…。」

 

杭雄五短的身子,發抖地縮成一團,在地上猛烈嗑頭,破掉的額頭,在地上留下了一個個渾圓顢頇的血印。

 

 

馬雨柔不忍心再看下去,下了馬,走到了蘭兒身邊,將身上的披風卸下,緊緊裹住了蘭兒不斷發抖,衣不蔽體的嬌弱身子。

 

當馬雨柔抱住蘭兒時,卻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事情:被江彬打昏的人當中,除了幾個一般的低階士兵之外,竟然有自己特地派去保護蘭兒的衛士!

 

這些衛士的臉上,不但沒有手足折斷的痛苦,相反的,竟帶著瘋狂的笑容。

 

馬雨柔抬頭,看到江彬也正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。

 

 

「哼,大明延綏參將 杭雄聽令:立刻調騎兵馬,明日辰時,會同副遊擊周政率領所屬全部軍隊,隨本將軍出征。」

 

「是,末將杭雄接令!」

 

「另外,這幾個鬧事的傢伙,立刻給我綁起來,明日卯時,處斬祭旗!」

 

「傳令下去,本將軍只有三個簡單痛快的要求,」朱厚照高舉巨劍泰阿,對所有的大明士兵朗聲說道:「軍令不達者,斬!亂我軍紀者,斬!陣前怯懦者,斬!」

 

高聲宣布之後,朱厚照接著再度大吼!

 

「軍令不達者,斬!」

 

開始陸續有人,隨著朱厚照一齊高喊。

 

「亂我軍紀者,斬!」

 

大喊著,超過了數百人。

 

「陣前怯懦者,斬!」

 

有數千人開始高呼。

 

「軍令不達者,斬!亂我軍紀者,陣前怯懦者,斬!」

「大明萬歲!大將軍萬歲!大將軍萬歲!」

 

一萬多名大明帝國的士兵齊聲高呼,一向散漫的大明軍營,竟莫名地沸騰起來。

 

 

朱厚照轉過頭來,對江彬說道:「你這小子,給我好好準備!另外,蘭兒的安全,就交給你了。記住,本將軍要打的仗,不是殲滅哪一個外族,而是要像天空一樣,讓每一個人都能在這裡,找到自己的位置。」

 

「難道,」江彬的嘴角又冷酷地揚了起來:「你想做天可汗?」

 

「這樣,也沒什麼不好,對不對?哈哈哈哈!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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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群情激昂的時候,突然,兩匹銀梭一般的快馬衝了過來,直抵朱厚照與馬雨柔的身前,翻身下馬,呈上「玉竹」軍機。

 

看到朱厚照詢問的眼神,馬雨柔走了過去,低聲報告:「啟秉大將軍,韃子大軍前鋒兩萬騎,在一個金甲武士的率領下,直撲陽和。再三個時辰,便會殺到。」

 

「什麼?兩萬騎?而且,又是那個穿金色盔甲的傢伙?」

 

「是,請大將軍指示,我們是否應該以這座要塞為主,加緊固守…;並且,急召王勳的長生鐵騎回防。」馬雨柔憂心說道,並從懷中拿出了一張羊皮軍事地圖。

 

 

「嗯。」

 

朱厚照點了點頭,接著,回頭望向了雄偉的陽和要塞。

 

接著,朱厚照像是在城頭看到了什麼,低頭想了想,臉上再度露出了自信的笑容。

 

然後,朱厚照下令:「全體大明將士聽令,一個時辰之內,全副武裝,準備作戰。」

 

 

「是!殺!」大明軍隊的士氣,被莫名其妙的朱厚照點燃,而燃燒到了最高點!

 

「大明萬歲,大將軍萬歲!」

 

「殺!」

 

「殺!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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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際,如被鮮血浸滿的鐮刀,一抹血色殘月,照著大地。

 

大地,兩萬韃靼騎兵,正全力往陽和要塞疾奔。

 

一天之前,他們毀滅了固若金湯的玉林衛。

 

三個時辰之後,他們即將踏平更為「熟悉」的陽和要塞!

 

為首的金甲騎士,手中的戰斧上面,依舊流淌著蘇孟昭的怨恨與鮮血。

 

漫天捲起的狂沙,將整座天際都蒙住了…。

 

兩萬騎兵,除了馬蹄,沒有絲毫別的聲音,安靜暴虐的,正如同死亡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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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月二十九日,玉林衛被攻破後八個時辰。

 

由大將軍 朱壽所親自坐鎮的陽和要塞,被兩萬韃靼騎兵徹底攻破。

 

耗時,

兩個時辰,另三刻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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