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明前夕的黑暗聖堂

第六章

九月風殘，金沙蔽空，季秋醉舞天外天；悍哉，玉林衛。

晨曦下，古城垣在萬年不變的蒼茫天地，無言地睥睨著人間滄桑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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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林衛，一夫當關的大明軍事前進基地。

玉林衛，位在今天和林縣東南30公里的新甸子鄉政府所在地東2公里處，距離殺虎口約十公里，有著自南往北的蒼頭河繞城西而過。

春秋時，趙武靈王在此建立了善無縣，春秋戰國乃至先秦以降，這個大草原遊牧勢力與大漢農業帝國的交界，一直都是至關重要的軍事重地。

明代時，又在漢代善無縣的故城基礎上，費時十七年，建築了全新的軍事城池。

根據記載：此城池建立於北高南低的低緩丘陵，南北城直，而東西起伏。城之周長約九里、高四丈二尺，寬三仗五尺。城設四門，東南北者，另設甕城，獨西門無此設計，卻建有雄偉的城門樓，孤傲地守護著天外絕域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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甕城，又稱月城、曲池，是華夏民族經歷千百年戰火的慘烈洗禮後，所精煉出的防禦智慧。

守城軍隊為了強化攻城戰時的防禦縱深，而在城門的外側修建一個呈半圓形、或是正方形的「迷你小城」，其兩翼與主要的城牆結構相連，並會在上面建立箭樓、門閘…等工事。甕城的設計，除了讓攻城部隊在進攻時，沒有辦法直接逼迫主要城池之外，更可以吸收相當程度的進攻壓力：如果進攻部隊擊破了第一道的防禦力量，便吸引他們攻入甕城之內，接著，立刻關門斷其退路，藉著甕城的狹小密閉空間，投擲火油箭矢，消滅敵軍。也就是所謂的「甕中捉鱉」！

北宋時，集吏部侍郎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、集賢殿大學士…等頭銜於一身的大儒 曾公亮，在其所著的《武經總要》一書中，對於甕城有著以下的詳實記載：「其城外瓮城，或圓或方。視地形為之，高厚與城等，惟偏開一門，左右各隨其便」

與遊牧民族血戰多年，並擊潰了大元帝國而得到天下江山的大明王朝，無疑是歷史上最重視城池建設與軍事防禦的國家了。

大明帝國在各個邊關重鎮、以及重要城市的要塞均建築了甕城的工事，其中，又以洪武帝都「南京城」的「聚寶門甕城」 最為精巧複雜，一反常態，將甕城建築深深「藏於城內」，在城體設計上革命性地設置了「甕洞」及「藏兵洞」，即使是戰無不勝的「永樂大帝」明成祖 朱棣，在豪奪天下的「靖難之役」時，也在此深嚐苦頭。

玉林衛，一城而有三甕，可見其形勢之險，守疆之重。

如閩海一帶金門島上的「風獅爺」，逆風不屈，

當關，捍衛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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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色的晨曦點亮了琉璃般的碧藍青空，玉林衛指揮使 蘇孟昭，肅立城頭，焚香，默禱，接著，向著千里之外的北京，跪下叩首。

古來戰爭幾人回？ 這個問了也是白問的題目，卻也是多少邊疆男兒最怕的傷。

怕的，不是再也回不到那明湖畔、柳樹下的江南家鄉；也不是害怕再也喝不到那明前時、春雨後的清冽香茶；當然，更不怕自己成為這永鎮帝國邊關的一縷英魂！

生在亂世，身為戰士，百戰而死在關外，求得馬革裹屍，總也算是個歸宿。

怕的，是死得無名無份，無所價值，一具枯骨與大漠的飛沙同朽，無人記得。

「龍城虎將，虎死留皮！」

這一點，蘇孟昭倒是和老長官 王勳，所見略同。

更何況，身為武官，能有幸馳騁在猛將 王勳的麾下，鎮守在玉林衛，對於自己這個因為「犯禁」而充軍的「恩軍」而言，可說是絕對的幸運了！

「恩軍」或「長生軍」，是明朝對於因為「犯罪而充軍者」的稱呼。身為「恩軍」，理當戰死沙場！相較於那些因為得罪「九千歲」大太監 劉瑾，而被虐死在東廠「虎頭牢」的其他同科進士，自己竟然得以用生命報效國家，想到這裡，想到牢房門口那個酷似虎頭的「狴犴」雕刻、以及「武穆王 岳飛」畫像，前「進士」蘇孟昭，忍不住淡淡地微笑了起來。

想到自己能與縱橫大草原的小王子決一死戰，成為萬歲爺御駕親征之役的第一先鋒，無論生死，留名青史，雖不能以文治世，但能以武換得萬古流芳，真的可以說是不枉此生了！

「縱死，俠骨香呀…。」蘇孟昭微微一笑，喃喃自語。

玉林衛指揮使 蘇孟昭，肅立在城頭，焚香，默禱，接著，向著千里之外的北京，晨曦中，跪下叩首，感謝這個畢生不遇的「死劫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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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蘇孟昭：給老子我狠狠地死守兩天！」

這是老長官「大同督指揮使」王勳派快馬傳來的軍令。

玉林衛，歸屬於山西行都指揮使司大同府管轄調度，在軍事上，位於「應州城」的前哨，可以說是前線中的前線。因此，一向脾氣火爆、治軍嚴明的「老虎頭」王勳，對於玉林衛的要求，更是幾乎沒有人性可言。包含衛指揮使蘇孟昭在內，在這玉林衛的五千一百名精兵，可說是王勳最強悍的「守城部隊」。

「苦撐待變」是王勳對於玉林衛的建軍思想，也是最重要的戰略部屬：盡全力堅持住，等待王勳親自帶領大同府的重裝騎兵趕過來支援。

守城，苦撐，這是五千一百名即將對決由「小王子」親自統馭的五萬大軍的大明士兵，唯一的活路。

尤其，在經過因為朝廷黨爭，而引起的突襲式「換防」之後，目前誓死駐守在玉林衛的大明軍隊，已經不是原先那個千錘百鍊的「鐵師」了。在這五千一百人中，有三千多人被調走，補上的，竟然是剛剛從南部各地緊急北調的「江南兵」。

在這個寒冷如冰、風割如刀的北國邊關，光讓這群大少爺們直挺挺地站著，已經很不容易了，更何況是要他們拿起武器，對抗冠絕天下、也狠絕天下的蒙古鐵騎？

更何況，是那個「小王子」？

本來，讓他們駐守玉林衛，是希望藉由嚴酷的訓練與環境，讓他們儘早鍛煉成獨當一面的精兵，無奈，「小王子」來得太早，而他們，到得太晚了。

眼下，蘇孟昭真正能夠依靠的，只剩下兩個「所」，大約兩千多人的「精兵」了。

換言之，這是兩千兩百人與五萬大軍的對決，或著說：是被流放邊境充軍的「前書呆子」蘇孟昭，與戰無不勝的「戰神」小王子的對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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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險，只要兩天。」

兩天後，「老虎頭」王勳，就會率著一萬大軍來援！

其中的絕大部分，和自己一樣，是再也沒有退路，只能用血洗清污穢罪名的「長生軍」！

「三杯吐然諾，五嶽倒為輕！」 老虎頭，一定會來！

再然後，就看那個混蛋至極的昏君了。

「救趙揮金槌，邯鄲先震驚。千秋二壯士，烜赫大梁城。」

蘇孟昭笑了笑，站起來，看著晨曦映照下，城樓前弟兄們盔甲反射的萬點金光，拔劍而起，高聲常嘯！

「碰碰、殺！」五千名弟兄狠狠地用兵氣，敲擊了兩下手中的盾牌。

「殺！」五千名大明壯士，一起舉起了長矛刀斧、仰天發出了巨大的吼聲！

「殺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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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嘟嗚、嘟嗚…嘟…嗚…！」

漫天的軍號響起，不到一個時辰，在玉林衛城池之前，便聚集了五萬韃靼大軍。

在城頭的蘇孟昭，不斷命令手下狂擂著戰鼓，希望藉著沖天的鼓聲，鼓舞著士氣，以面對這百戰百勝的恐怖力量。

是的，「小王子」這三個字，已經不只是力量，而是「恐懼本身」。

尤其，五萬大軍，怎麼可能無聲無息地完整集結，突然出現？

這一點，蘇孟昭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想像。

面對這有如海嘯一般突然出現的五萬大軍，再說什麼陣法布局，都來不及，也都是枉然了，蘇孟昭和五千部隊惟一能做的，只剩下「拼死一戰」了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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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知道小王子很快，只是…，他媽的，怎麼這麼快？！」

蘇孟昭說完，將護身長劍從一個韃靼百夫長的身上拔出，順手，將長劍上的鮮血，在衣衫上擦拭乾淨，準備與另外一隊攻上城樓的蒙古勇士對決。

從戰鼓擂擊、號角通天算起，三個時辰之內，玉林衛，全面潰敗。

第一個時辰：五萬韃靼大軍突然出現，集結完畢。

第二個時辰：大明軍隊戰線崩潰，包含甕城在內，被韃靼大軍如海嘯一般地摧枯拉朽，直接沖垮…。

第三個時辰：焚城、清理戰場…。

第四個時辰…。

「沒有第四個時辰了…。」 蘇孟昭喘著氣，舉著長劍，擺好「如封似閉」的架式，強自壓抑著劇烈地喘息，破使自己冷靜地面對著前面的韃靼軍官。

「十步殺一人，千里…」雙手舉起長劍，擺在右邊耳際，蘇孟昭嘴角揚起一個淒涼的苦笑，文人的長鬚隨風飄揚：「千里嗎？ 哈哈哈，我蘇孟昭千里不留行！」

與一般的韃靼將士不同，眼前的這個軍官所穿著的，並不是傳統的韃靼戰袍。在緊緊纏著的素白絲綢緞上，狠狠地嵌著一副金碧輝煌的戰甲；臉上，戴著一個同樣純金敲擊打造的恐怖面具：鬼面上是一個笑裂到雙頰的巨口，口中獠牙暴出，兇狠非常，卻又在眼角上有著用如鮮血般的紅寶石做成的一滴眼淚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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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來，深深知曉蒙古騎兵攻城之道的蘇孟昭，還想勉強佈陣，倚恃著玉林衛經營多年的銅牆鐵壁，支撐上一個日夜…；誰知道，韃靼大軍在幾輪試探性地攻擊之後，便由這個奇裝異服的金甲武士帶領，強攻城池，瞬間擊潰了玉林衛的一切。

最令蘇孟昭駭然的，不是自己甚至見不到「小王子」一面，便即全軍覆沒…。

而是：這個恐怖的金甲武士，不但對於自己的佈陣戰術瞭若指掌，甚至，對於整座玉林衛城池的弱點，竟然比自己還要清楚明白；甚至可以反過來運用自己戰術調度的習慣，與城池的先天結構，形成「死角」，不費吹灰之力，一舉突破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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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媽的，你到底是什麼怪物？穿這麼沉，你這王八羔子還可以跑這麼快？呸！」

金甲武士舉起了手中的巨大宣花戰斧，「唰！」一聲，將蘇孟昭奮力格檔的長劍砍斷，蘇孟昭的虎口，也被震裂，流出的血液，在滿城大火中，化為濃黑色…。

接著，如旋風般地一揮，蘇孟昭的雙腿，被金甲武士齊膝斬斷…。

摔倒的蘇孟昭，舉起手臂，準備承受金甲武士的致命一擊，卻只看到金甲武士猛然轉身，帶著手下的韃靼勇士，開始一輪又一輪的屠殺。

燃燒的玉林衛樓頭，一堆又一堆焦黑的屍體中，敗將 蘇孟昭，只能絕望地看著這一片「敗城廢墟」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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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縱死俠骨香，不慚世上英。誰能書閤下，白首太玄經。」

「大明帝國 玉林衛指揮使」、前進士及第出身的 蘇孟昭，看著如夏天的炭火般失控燃燒的玉林衛城池，慘然一笑，勉強爬上了城樓的指揮座，將一壺從家鄉千里帶來的「紹興老酒」一飲而盡…。

接著，翻身一摔，摔入了那幾乎把天堂都燃燒起來的巨大火柱之中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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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明正德十二年，九月二十七日，歷史記載：

「武宗巡幸邊關，天地忽晦，風嚎如哭，冰雹若石，崩天而落，上不得前，隨從身死；是夜，夜如漆墨，星月無光，天際忽見巨星，其大如磐石，其色如碧血，忽爾自天殞落，五星相隨而逝…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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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明正德十二年，九月二十七日，大明帝國邊關重地「玉林衛」失陷。

韃靼大軍徹底殲滅大明帝國中，最善於守城的五千精兵，破城而屠。

耗時只有

三個時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