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
紫禁城,大明王朝的心臟。
數千年以來,中華的觀星者,便將天宮分為三垣、四象,與二十八星宿。其中,又以「紫微星」居於天之正中,為天帝居所,故又被視為萬窮天界的宇宙至尊。
所以,當雄才大略的明成祖朱棣在元朝大都的原址上,號令工匠二十三萬人,民工士兵百萬人,費時十五年,終於建成了這座「天下至尊」的皇城時,九五至尊得天子,便將這個權力的中心命名為「紫禁城」。
紫禁城中,又以俗稱為「金鑾殿」的「奉天殿」為尊。
這座「中華第一殿」面闊11間,進深5間,由七十二根巨大的楠木構成,奠基於三層漢白玉的高台上,通身精雕著龍飛鳳舞的吉祥圖案,而殿頂更採用最尊貴的重檐廡殿頂設計,並以兩尾龐然傲立的螭吻鎮守殿頂正脊兩端。而達於禮制顛峰的十一個以金色琉璃製成的天仙瑞獸,更是天子尊榮與權威的極致象徵。除了紫禁城的奉天殿外,天下再無任何建築能有如此君臨天下的王者威勢。
奉天殿,也是天子登基、冊立皇后…等尊貴之禮的中樞所在。
奉天殿,與華蓋殿,謹身合稱為三大殿,再加上東面的文華殿、西面的武英殿,便是「外朝」的具體範圍,天子與大臣諸侯們,在此商議天下政事。以此為界,便是「內殿」了。
而現在,在這座尊貴無比的殿頂上,十一個天仙瑞獸護衛的金色琉璃所構築成的正脊上,則坐著一個十三歲的男孩子。
這個男孩,一邊用夜光杯喝著從御膳房裡翻出來的葡萄美酒,一邊翹著腿,毫不在意地看著內、外殿中,穿者白色喪服、帶著重孝的文武百官、宮人太監們忙得不可開交,嘴角揚起,露出了一個極度諷刺的不屑笑容,然後,又喝了一口酒。
「唉,天下至尊,也敵不過生死有命,就算君臨天下,也不過是幻夢一場…。」
壯觀華麗的金水橋上,首府「天下良心」李東陽,和「帝師」楊廷和兩人,一臉肅穆,指揮著臉上猶有淚痕的滿朝文武百官,焦頭爛額地在努力準備著剛剛駕崩的「大行皇帝」的殯天國喪,以及新任皇帝的登基大典。
另一頭,高大帥氣,風度翩翩的「仲父」劉瑾,則在重重深鎖的皇宮御苑裡,一臉從容地調度著上千名太監宮人,維持著帝皇之家的常規運轉與王者氣概。
同時,劉瑾也不時對前來報告的錦衣親軍都指揮使、與東緝事廠的欽差掌印太監下達指示,天下最霸道的生殺權力,在他手中,好似呼吸一般,從容自在。
李東陽和楊廷和兩人,交代完事情之後,似乎想到什麼煩惱,討論了一下,一齊回頭,憂心忡忡的視線,穿透過威武霸氣的三大殿,望向了後宮深處的劉瑾。
覺得這一切極其可笑的少年,又喝了一口酒,接著,把酒杯高舉向天:「這幾天,這個偉大的皇宮內外,每個人都哭得呼天搶地,一副好像死了的,其實是他們的親爹一樣…,哈哈哈,這麼風光,但是,有幾個人是真的為了您?我的親爹?」
「啪啦!」突然,一個閃電過去,似乎預告著大雨,即將到來。
「哈哈,悶死了,真希望趕快下雨,讓老天爺幫每個人都狠狠地真心哭上一場。」
少年輕輕說了一聲,手腳直伸,呈大字型地仰躺在這座天地之間最尊貴的屋頂,對於下面這幾千個人正在急著找尋自己,對於即將被大雨淋個濕透,說老實話,毫不在意。
「雨,趕快下個痛痛快快,就好了…。」
看著不斷在天空燃起的閃電,少年又說了一聲。
紫禁城上,烏雲密布,正午剛過,天,卻突然暗了下來。
少年躺在金碧輝煌的琉璃瓦上,閉上雙眼,等著大雨淋個痛快。
「咦…,哇!何方妖孽!」
忽然,少年感覺有什麼怪怪的,張開眼睛,卻嚇了一跳!
一個清麗脫俗、卻又英氣逼人的少女臉龐,赫然出現在眼前一寸不到的地方。
少年嚇得一個打滾,翻身彈起,拿著的葡萄美酒夜光杯,全部灑了一身。
「哈哈哈哈哈,你真的和他們說得一樣,真好玩!」少女拍手大笑。
「…啥?什麼一樣?妳到底在說什麼東西?放肆,妳是誰?」
少年皺起眉頭,雙手不斷擰著沾滿酒汙的錦袍,想把衣腳扭乾。
「我嗎?」少女歪著頭,饒有興味地看著眼前的少年,笑嘻嘻地說:「我是馬雨柔,是羽林軍馬昂的妹妹。你呢?你是誰?為什麼要躲在這個屋頂上喝酒?」
「馬昂?誰呀?喔。我嗎?唉…。」
少年想到要在這麼美麗的少女面前介紹自己,由於身份特殊,很少有機會能夠跟女孩子進行「正常對話」的他,突然有些緊張,忍不住先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,轉過身來,背對著少女,再緩緩地說道:「我乃是天地間最孤獨的孤家寡人,我的祖先們姓朱,我的名字是朱…,頭!唉唷,頭會痛耶,妳在幹什麼啦?」
原來,少女趁著少年不注意,在他的後腦勺上,悄悄地用手指彈了一個爆栗。
「哈,原來你的名字叫做豬頭喔?」
「什麼豬頭,放肆!我是朱厚照,明天開始就會是這個大明帝國的天子!」
少年急了,一邊摸著自己的後腦,一邊懊惱地說。
「哈哈哈哈哈,終於承認了嗎?英明神武的天子大人。」
馬雨柔雙手插腰,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大孩子,似笑非笑地說:「那麼,下面文武百官們為了找你,亂成一團的時候,你這個大明帝國最偉大的真命天子,到底躲在這裡做什麼?」
「哼!他們哪裡是在找我?他們,只不過是擔心自己的未來,想找一個藉口罷了。」
少年朱厚照瞪了眼前的馬雨柔一眼,不服氣地說著:「做皇帝,是個笨蛋才會享受的虧本生意!」
「如果事情做得好,那是先祖鴻福,天地人和;如果不小心搞砸了,那就要罪在朕躬!風調雨順,那是國泰民安,蒼天鴻福,如果雨下得太多太狠了,我就要下罪己詔。當皇帝,其實什麼都不能做,只能任憑他們這些老傢伙擺佈,如果他們自己沒有做好,我還要幫他們扛起來!其實,他們根本不在乎誰是皇帝,只是今天因為先皇,也就是我老子,只剩下我一個兒子,所以,他們才要我來當皇帝,幫他們扛起來這虛偽到了極點的一切混帳!」
朱厚照越說越氣,眼眶,也漸漸濕了:「當皇帝,連選擇自己的老婆孩子的最基本的、身為一個男兒漢的家庭都不可以有。他們,真的有關心過先皇有沒有好好抱過他的孩子?沒有!他的孩子,從來不能像一個正常的孩子一樣,跟自己的爹爹撒嬌胡鬧!從來沒有!因為,所謂千秋萬歲的天子,所謂春秋鼎盛的太子,不過是一個又一個被關在黃金牢籠裡的傀儡!不過是一個又一個什麼都沒得選,也什麼都不能做的廢物!」
「轟隆!」傾盆大雨,終於,從天上宣洩倒下。
仿效雲上天宮的設計,而幾乎沒有栽植樹木的紫禁城裡,文武百官,宮人太監,都顯得慌張而狼狽,只有李東陽與楊廷和,依然屹立在金水橋上,繼續著該做的工作,絲毫沒有怠慢;而另一端的劉瑾,則一樣從容自在,優雅地讓小太監幫他打上了雪白絲絹做成的傘。
金碧輝煌的奉天殿頂,十三歲的少年被淋了濕透,滿臉的水痕上,晶亮的雙眼,看著眼前那個陪著自己淋雨的嬌俏少女。
「簡單呀!那有這麼麻煩,如果不能選,」少女突然笑了笑:「那,就不要選呀!」
「妳說什麼?」大雨中,少年愣住。
「多簡單呀!如果這件事情那麼討厭,那,就把它變成你喜歡的樣子就好啦!」
馬雨柔扁了扁嘴,圓睜著精靈透徹的無邪雙眼,無奈地看了看天上降下來的大雨,將濕透了的頂冠拿下,一甩頭,及肩的秀髮,在風雨中更顯得烏黑光亮:「但是,不管喜不喜歡,你從來沒有為了生活,努力過一個時辰,不對,連一刻鐘都沒有。這麼多年來,都是那些日夜祈禱風調雨順的天下百姓,沒日沒夜地努力,在供養著你,也都是下面那些還在淋雨中的老人家們,在幫你守護著這個不愁吃穿的,被你稱之為黃金牢籠的人間天堂。所以,既然沒得選,你就要乖乖當個好皇帝!」
「懂了嗎?一個好皇帝,是你應該選擇的道路。」
少年朱厚照聽到這番話,頓時傻住了。一向討厭虛偽得皇宮禮儀,只想要放任自在的自己,那麼用力地痛恨著這一切的自己,從來沒有想過這些。
看著少女清麗秀美地彷彿連時間也為之凝結的臉龐,朱厚照突然臉紅,又覺得不好意思,連忙把身體轉過去,看著幾十丈外的金水橋,酷酷地說道:「哼!少來了,大道理每個人都會說…。」
「但是,只要一等我登基了,就會每個人,包括我未來的老婆孩子們,都會像看到染了瘟疫的怪獸一樣,全部都躲得離我遠遠的!就像、就像,即使我從這裡摔下去,也不會有人拉我一把……,啊!幹什麼!」
突然,朱厚照一聲慘叫,從金鑾殿頂摔了下去。
原來,馬雨柔竟然從後面往他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腳,把他踢出了殿頂。
半空中,知道自己難逃一死的朱厚照,索性眼睛一閉,準備感受撞上地面的剎那。
突然,衣領一緊,朱厚照張開眼睛,看到在千鈞一髮之際拉住自己的馬雨柔。
倒吊在金鑾殿的屋簷上,努力拉住自己的馬雨柔,全身的肌肉緊繃,細緻白嫩的肌膚下,青筋都浮了起來,但她的臉上,卻滿是溫暖調皮的笑意。
「哈哈哈,別怕!朱厚照,只要我們是朋友,不管發生什麼,我都會拉住你!」
大雨漸緩,朱厚照濕淋淋的雙眼,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還要任性妄為的小姑娘,癡癡地,傻傻地,半天,也說不上一句話。
「哈哈哈,英明神武的大明天子,不會被我嚇成白癡了吧?」
馬雨柔的身後,烏雲裂開,一道金色的燦爛陽光,穿雲而出。
寶藍色的水氣蒸騰,與金碧輝煌的陽光,交織化成了一道美麗的彩虹。
「妳說…,妳的名字是?」
「馬雨柔。」
「記好囉,馬雨柔,」半空中,少年朱厚照用力地伸出了左手的小指頭,遞向馬雨柔,「拉拉鈎,不管人世滄桑,不管天地無情,不准反悔!我們,永遠是朋友。」
「嗯,好,笨豬頭,」同樣全身濕透的馬雨柔,甩了甩頭髮,笑了笑說道:
「我們,永遠是朋友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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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哎呀,好痛!」朱厚照摔在地上,撞到了頭,一邊痛苦地揉著,一邊繼續嘟嘟囔囔:「雨姐姐,妳不是拉住我了嗎?怎麼還是摔了下來。」
朱厚照從地上爬起來,掙扎地做回到了椅子上,看著依然沉睡的馬雨柔,笑了笑說道:「哈,雨姐姐,妳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?」
「妳超兇悍的!天呀,再過一天,我就是皇帝了耶,真虧妳踢得下去。」
這時候,外面傳來了王勳的聲音:「大將軍,不知道您現在是否方便?末將有要事稟報。」
「喔,好。」朱厚照趕緊站起來,從桌子上拿起了一碗茶,一口喝下,然後一邊批上了禦寒的斗篷走出去,一邊趕緊吩咐在旁邊照顧的婦人多多留意馬雨柔的狀況,尤其不要讓她著涼了。
「對了,李大夫呢?」朱厚照臨出門前,回頭問負責照顧馬雨柔的婦人。
「是、是,稟報萬歲爺,不是,啟稟大將軍,李大夫說馬指揮使病情已經沒有大恙,更需要的是靜養,清晨來診過脈之後,吩咐了些事情,說是黃昏時會再過來。」
「這樣呀,」朱厚照微微一笑,「知道了,謝謝妳,黃媽媽。」
「不敢,不敢,能幫萬歲爺,是奴婢的榮幸…。」突然聽到這個天子將軍親自對自己道謝,一輩子住在要塞,誠懇老實的黃媽媽登時慌得不知所措。
朱厚照笑了笑,便走了出去。
清晨的陽光照耀,全副武裝的猛將「老虎頭」王勳,已經拄著隨身的春秋大刀,一邊等著朱厚照,一邊瞪著銅鈴般的牛眼,不耐煩地跟「副總兵」張輗爭論著。
「大哥,這樣下去,一定會出亂子的!二狗子不相信大哥看不出來…。」
「閉嘴!」王勳怒極,大刀往地上一砸,爆吼道:「陣前胡言亂語,擾亂軍心,信不信大哥立刻把你給宰了!」
「宰了我也要說!」二狗子一拍夾在斷腿上的木板,毫不示弱:「那些傢伙,根本不是人!我不信大哥看不出來!」
這時,看到戴著一臉從容的微笑,走過來的朱厚照,王勳狠狠瞪著張輗,沉聲說道:「聽好了,二狗子,現在應州城還能上戰場硬幹的,守軍裡面,一千九百人,『長生鐵騎』,五百二十六人。而萬歲爺帶過來的三萬兩千兵馬,以實際的戰鬥能力和經驗來看,只有那個本來以為是鬧著玩的『豹房鐵衣衛』,能跟咱們『長生鐵騎』相提並論。其他的傢伙,完全不能跟小王子的韃子兵比,最多打個六折,算兩萬。這樣算起來,面對小王子的四萬多人,咱們只有對方的一半兒。所以,錢寧這次帶過來的八千兵馬,會很重要,是敵是友,性命關鍵。所以,你給老子聽好:千萬,不要亂說話!」
看著張輗不服氣的表情,王勳語重心長:「…所以,兄弟,你一定要負責幫大哥搞清楚,還有,整編好這六支從來沒有一起作戰過的大老爺們兒。」
「去吧!這是命令,永遠記住:大哥,相信你。」
張輗低下頭接受命令,接著,帶著幾個侍衛,一拐一拐地離開。
「早啊,王勳。」朱厚照露出了一貫的陽光笑容:「一大早的,張輗沒事兒吧?」
王勳沒有回答,只是皺著眉頭,看著朱厚照額頭上的瘀青:「大將軍,您的額頭?」
「喔,這個嗎?哈哈哈,」朱厚照摸了摸額頭,尷尬笑著說:「沒事兒,昨晚做夢,被一個女土匪踢了一腳,摔得很慘。說來也怪,我已經有好多年沒做夢了,出關以後,倒是常常想起以前的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。」
「對了,王勳,你剛剛找我?」
「是,稟大將軍,末將有機密要事稟報,請大將軍借一步說話。」
「喔,好啊,我最喜歡聽秘密了。」聽到王勳說得嚴重,朱厚照頓時露出最嚴肅時,一定會展現的那個渾不在意的嬉皮笑臉:「那好,咱們上城樓去說。你順便跟本將軍說說關於六支部隊的整編,還有防禦工事的狀況,各自進行得如何了。」
說完,兩個人便直接走向能夠俯視整座應州要塞的城樓,一路上,王勳不斷回答朱厚照關於軍事準備的種種詢問,並表示了自己的種種想法,以及所做的處置。
滿是臨時搭建的補強工事,半毀的城樓,旌旗迎風狂舞,要塞內外,一望千里。
「嗯,很好,王勳,本將軍果然沒有看錯你。」朱厚照拍了拍王勳壯實的臂膀:「所以,照你這麼說來,咱們等於以寡擊眾,而且還是以弱擊強。說得明白一些,便是要把石頭打破的臭雞蛋,把癩皮狗撐死的肉包子了,是嗎?」
「嗯。」王勳坦率地承認。
「哈哈哈,所以,我才這樣佈陣呀。」
看著王勳皺著的眉頭,朱厚照得意至極:「王勳,你有看過豹子狩獵嗎?」
「豹子的速度,簡直是快得亂七八糟,如果是一對一的追逐,只要你一但落單,就算是羚羊,也跑不過牠。但是呢,豹子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:就像是炸葯一般,『碰!』的一響,威力極大,但是呢,卻只能『碰!』這麼一下,沒辦法持久。記得嗎?剛不可久,而柔不可守,就是這個意思。所以呢,西域裡面的那些鹿呀、羊呀,斑馬呀…什麼的,對付豹子,有一個辦法,便是『成群結隊,跑跑跑』!」
「啥玩意兒?什麼意思?」王勳揉了揉太陽穴,頭,被朱厚照弄得又開始痛了。
「哈哈哈,簡單呀,」朱厚照揹著雙手,左搖右擺地說:「就是群聚在一起,分散豹子的注意力,然後,當豹子追過來的時候,變一哄而散,分批亂跑。豹子的速度再快,一次,也只能追一個目標,一旦追了超過一個目標,耐力與體力便會立刻耗盡,只能氣喘吁吁地乾瞪眼。」
「所以,大將軍把小王子當做了豹子?」
「正是如此!」朱厚照拍手大笑:「小王子喜歡快速進攻,本將軍偏偏跟他磨磨蹭蹭,小王子喜歡緩進急攻,本將軍偏偏不跟他正面作戰。小王子喜歡主動權與節奏全部由他來掌握,誰又知道本將軍會命令你們一定要提前突擊?這些,就是要搞得他亂七八糟,最好內部再來個議論紛紛。哼哼,人家內部更像是結盟關係, 哪像你們一天到晚希望朕千秋萬歲,天荒地老死不掉,永遠當你們的老大! 哎呀,扯遠了,小王子喜歡大家擺好陣勢,再來拼個於死網破,嘿嘿,本將軍偏偏今天來一群人,明天來又一群人,後天?咦,還來一群人!總之,就是不乾不脆,跟他纏個沒完沒了。人家是大漠草原來的驃悍男兒,冬天又要來了,論這個黃金鑽石磨豆腐的閒工夫,是玩不過咱們這些受了幾千年儒家教育的專業天才的。」
「一次、兩次、三次,他們內部肯定越來越著急,等到他們士氣開始亂了,本將軍安排的剩下六路援軍也差不多這兩天該到了。到時候,才是至尊無雙天一對,真正比大小的時候!」
看著朱厚照越說越得意,王勳嘆了一口氣,問道:「唉,大將軍,這就是您天下無雙的英明妙計?」
「是呀,怎麼了?不妥嗎?」
「在戰略上來說,的確是專門獵殺小王子這頭大漠雄獅的無雙計策…,然而,」王勳看了看應州要塞的大校場,以及正在中央閉目安坐的錢寧,與剛剛才到的八千名大明援軍:「問題,還是在於執行。敢問大將軍:這條計策的重點,在於兵馬調度,這接下來的六路援軍,必須要在對的時間,出現在對的地點,並且,在集結的第一時間,便能夠投入作戰…。」
「沒錯,」朱厚照揚起嘴角,打斷王勳:「所以,本將軍才指派最信任的『豹房地字部隊』,親自執行相關的連絡與調度事宜。王勳,你看,這眼前由楊老師親自派遣的八千名援軍,不是已經到了嗎?」
「是的,但,大將軍,」王勳說道:「八千援軍,便『只是』八千援軍。」
「我知道!」朱厚照揮了揮手:「昨天,錢寧那個傢伙不是也說了嗎?這些,只是第一批的先遣部隊,接著,楊老師還會派人過來。另外,我也已經令「豹房地字部隊」全隊,完成第一階段任務後,立刻分成五路,各自出發,調集兵馬。」
「但是,大將軍,如果末將沒有誤會,這五路援軍,依然沒有消息。」
朱厚照瞪大了眼睛,想了想,只能點了點頭。
「所以,我們只能做最壞的打算,」王勳的虎眼瞇了起來,盯著朱厚照說道:「如果,真的發生了什麼意外,咱們所能憑藉的,便只有錢寧這一路了。」
「哎唷,不會有意外的啦!『豹房』的小子,是我最信任的家人。」朱厚照笑了笑說道:「更何況,錢寧雖然貪生怕死,但,不是連這傢伙都已經到了嗎?」
「末將耽心的,恰恰,正是錢寧。」王勳走向前半步,俯視著朱厚照。
王勳高壯的身影,遮住了陽光,在朱厚照臉上,形成了一片陰影。
「什麼意思?」朱厚照不解。
「軍情緊急,刻不容緩。負責在第一時間通知大同長生鐵騎出戰的錢寧,比誰都知道狀況,為什麼不點齊所有兵馬,供大將軍調度,反而只來了八千人?」
「王勳,你想多了,不是說了?這些,只是第一批。」朱厚照笑了笑。
「戰場瞬息萬變,能夠一次做的,分兩次,便有危險。錢寧不是初出茅廬的雛兒,這個道理,他不會不懂。別忘了,當年他率錦衣衛屠殺南海烈族,可沒有猶豫。」
聽到「初出茅廬的雛兒」,朱厚照略為不滿,但知道王勳沒有惡意,便只是接著問道:「好,這是第一點,然後呢?」
「到了之後,錢寧的兵馬,佔據了關鍵的水源,與要塞的各個入口。雖說是勇於任事,但卻又不跟其他部隊互通聲息,反而自成勢力。再加上,兵馬未齊之前,便即率眾參戰,如此『勇於任事』,大將軍,這個…,可不是末將認識的『梟狼』。」
「嗯,還有嗎?」朱厚照走到了城樓邊,此時,錢寧也正好望向了朱厚照,
「還有,他們身上的味道,」王勳指著大校場上的八千援軍:「戰鬥前的軍人,或者躍躍欲試,或者冷靜沉著,不管是久經戰陣的老兵頭,還是初到沙場的傻鳥,身上,都會有一股味道,一股準備一決生死的味道。但是,他們的身上,卻只有一股『死氣』,末將從來沒有遇過,但我知道:要想在戰場上活下去的人,身上,絕對不會是這種味道。二狗子他們,也是為此不安。」
聽到王勳的說法,朱厚照雖然不能理解那是一種什麼「味道」,卻也知道畢生在沙場上掙扎過來的王勳與張輗,絕對不會是信口開河。
時間,緩緩接近正午,艷陽下,錢寧與他的部屬,依然靜靜地坐在大校場上。
突然,朱厚照彷彿想到了什麼,回頭問王勳:「等等,錢寧他們為什麼會在這裡?」
「什麼意思?」王勳愣了一下,反問朱厚照。
「本將軍明明下令錢寧部隊駐守在龍燕山,除了造成小王子分兵的壓力之外,也舒緩要塞內的壓力。畢竟,這麼五、六路軍隊彼此之間根本不熟,就紮堆兒擠在一起,難保不會有什麼衝突。更何況,我要他們等到開戰時,再從側翼一舉突襲!」
「所以,這些傢伙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大校場上?」
「大將軍,您本來的確是這麼說的沒錯,但昨天深夜,您突然緊急下令調他們回來,所以他們才會順勢進駐各個水源處與出入口,這些,我們都是親眼所見的。」
「怎麼可能?我昨天明明不小心睡在了馬指揮使的休養處,」說到這裡,朱厚照被連日的陽光曬得黝黑的臉,也微微一紅,趕緊提高音量:「怎麼了,不是嗎?」
王勳搞不清楚朱厚照在胡說些什麼,只能搖了搖頭反駁:「不是呀,您是快要天亮時,才說要去探望馬指揮使的。」
「搞什麼玩意兒?」朱厚照摸了摸後腦勺,然後順手握住揹在身後「太阿劍」,搖了搖頭,苦笑道:「最近老是迷迷糊糊的,感覺好像一直在做夢,哈哈哈。」
王勳,凝目看著朱厚照,沒有回應,只是若有所思。
可能感覺有些異樣,朱厚照打個哈哈,問道:「對了,王勳,江彬那傻大個兒呢?那個專門搶本將軍風頭的臭傢伙,一個人就這麼衝進去,把蘭兒姑娘給揹了回來,神勇得簡直是一塌糊塗。他們兩個現在如何?」
王勳的眉頭皺得更緊了:「江提督回返本陣之後,經過一夜休息,已無大礙。這兩天,他總是帶著錢寧的部隊一起操練,也是唯一能跟那些『死氣沉沉』的傢伙相處的人。而蘭兒姑娘則只有皮肉外傷,但她似乎被什麼事情嚇壞了,不但不讓李大夫幫她診療把脈,整天也一直跟著江提督,寸步不離。」
「喔,是嗎?」朱厚照露出了那個邪惡頑皮的笑容:「這麼說來,江彬那個小子,這回打算從另外一個戰場,再狠狠搶本大將軍的風頭一次,哈哈哈哈?」
朱厚照仰頭大笑,突然,發現王勳沒有作聲,一陣尷尬,只好硬生生地只住了笑聲,問王勳:「老虎頭,怎麼了?你不覺得這件事兒特有意思?」
「是的,大將軍,」王勳的眼神突然凌厲起來:「但江彬與蘭兒姑娘的行蹤狀態,您一直跟他們在一起,不應該反而來問末將。第一個搶出去迎接江彬與蘭兒姑娘,並陪著他們走進來的,正是大將軍。」
「是嗎?」朱厚照又愣住了:「我明明從那天之後,就沒見過他們啦?」
王勳握住春秋大刀的手指,僵硬了起來。
就在這個時候,城樓下傳來一陣大呼小叫的喧鬧聲。
「怎麼回事?」
王勳走道城樓邊上,便要發作,而朱厚照也把頭探了出去,只見到負責照顧馬雨柔的黃媽, 在幾個豹房天字部隊的簇擁下,急急奔了過來。
「萬歲爺!萬歲爺!」黃媽跑得太快,腳步絆了一下,旁邊的豹旁勇士趕緊攙扶她,黃媽卻不耐煩地把他推開,繼續往前跑,並對著城樓上的朱厚照大喊:「萬歲爺!萬歲爺!您老人家快一些,馬指揮使醒過來了!」
「什麼?」朱厚照聞言大喜,再也不管王勳,急急忙忙地便跑下城樓。
剛跑下城樓,便看到揹著巨大木劍的江彬,正帶領錢寧所率領的部隊離開,照情形來看,似乎是準備到要塞外進行什麼秘密的特殊訓練。
「嘿,江彬!」
兩個人擦肩而過時,朱厚照喊了一聲,但江彬卻恍若不見,繼續向前走。
而江彬身旁的蘭兒,雖然已經與第一次見面時的健美矯捷相比,瘦了一大圈,但臉上卻有著從未見過的光彩與笑容。
蘭兒回過頭來,向朱厚照笑了笑,揮手道別,眼中晶瑩的綠光,更是動人。
腦中一片空白的朱厚照,愣了半响,才搖了搖了,像是想起什麼事情似的,轉身走向黃媽,誰知道,一回頭,卻又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。
眼前,一個高大而優雅的俊美身影,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前,對著自己溫婉微笑。
臉上的微笑充滿了慈愛,但銳利的眼神,卻又有著一閃而過的促狹。
「大明帝國未來的小小天子,準備好面對這場風暴了嗎?」
仲父,「九千歲」劉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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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可能,您已經過世了…」朱厚照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:「是朕…,親自下令的,把您給千刀萬剮的,…是朕,是朕親自下的諭令啊…。」
「呵呵,你這個傻孩子,在胡說些什麼?」
御花園中,荷花池上,身穿金絲素白綢緞的劉瑾,一派地從容安詳。
夏天的蟬鳴,像雷聲一般,轟炸著八歲的朱厚照的耳朵。
看著自己幼小的影子,朱厚照似乎勉力想要回憶起什麼,卻又想不起來。
「兵者,國之大事,死生之地,存亡之道,不可不察也。」
劉瑾拿著一卷親自批註的《孫子兵法》,正在教導眼前這個大明帝國的未來,關於戰陣之事的種種。
雖然,大明帝國的現任皇帝,「明孝宗」朱祐樘已經親自委任了文名滿天下、十九歲便進士及第的「神童」楊廷和做為天子的老師,但學院派出身的楊廷和,一貫秉成儒家正統思想的教育,卻不能讓生性飛揚跳脫的朱厚照滿足。
於是,在無意中發現了這個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太監,竟然有著滿腹經綸的學問,尤其,最妙的,是他對「正義」以及「道德」有著完全不同於楊廷和等人的解釋時,朱厚照便稱呼這個太監為「仲父」,並要求他偷偷跟自己「說些好玩的故事」。
而劉瑾的「故事」,最特別的,便是只有一連串的「問題」,永遠沒有「答案」。
「你未來會是天子,所以,你相信的一切,便是答案。所以,只有你能回答自己。」
「做為天子,唯一的正義,便是國家的千秋萬歲,除此之外,都不重要。」
「不要以為奏章裡面的信息,都是真的。恰恰相反,那些,都是假的。更不要相信古聖先賢的智慧,他們那個時代,不要說火藥了,連紙張是什麼,都不知道。而發明紙張,讓知識與文化能夠快速傳閱的,偏偏是一個貪污專權的太監蔡倫!所以,不要相信那些偉大的人物跟你說的話,唯有你自己去嚐過黃土地的味道,你才會知道支撐著天子御座的老百姓們,真心希望著的,到底是什麼。」
這些,都是劉瑾教會朱厚照的。
而今天的功課,則是關於致勝衛國的《孫子兵法》。
堂堂正正的《孫子兵法》,是楊廷和還不打算讓朱厚照涉入的暗黑領域。
「仲父,戰爭…,應該會死人吧?」
「嗯,當然會。」劉瑾低下頭,微笑地看著並肩坐在小舟上的朱厚照。
小舟,盪漾在荷花池,盛開的花間,倒映著盛夏蒼藍色的天。
天間,緩緩聚集起了午後雷陣雨前的烏雲。
「所以,戰爭,應該不是好事呀。那麼,為什麼天子還要興兵作戰呢?」
「或許,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…,或者,是為了守護自己相信的正義吧?」
「什麼是正義呢?」
「正義嗎?」劉瑾微微一笑,精光四射的眼,凝視著被烏雲遮蔽的太陽:「該下雨的時候下雨,讓穀物茂盛生長,是農人的正義;安居樂業,讓小孩子能安心地長大,繁衍下一代,是母親的正義;賤買貴賣,獲取能夠購買到更多快樂的財富,是商人的正義;留名青史,卻又富貴顯達,是讀書人的正義。」
「至於你,則要知道什麼是『天子的正義』!」
「天子的正義?」小朱厚照睜大了圓滾滾的雙眼。
「嗯,天子的正義。」劉瑾點了點頭:「做為天子,唯一的正義,便是國家的千秋萬歲,讓百姓能夠安居樂業,睡得著覺,吃得飽飯。除此之外,都不重要。」
「所以,」朱厚照點了點頭,似懂非懂:「我要捍衛天子的正義?」
劉瑾讚許地摸了摸小朱厚照的小腦袋。
「好,我要建立自己的力量,擁有比誰都厲害的軍隊」朱厚照跳了起來,把小小的畫舫弄得左搖又晃的:「然後,征戰千里,捍衛天子的正義!」
「哈哈哈哈,好,有志氣!」劉瑾大笑,看著朱厚照不解的小臉,說道:「但是,你要記好,這是一個老朋友的名言:發動戰爭的人,至少要有站在第一線的勇氣。」
「嗯,好!」朱厚照握緊雙拳,鼓著腮幫子,看向遠方,想像著馳騁沙場的帥氣。
「轟隆!」天上,一個雷打了下來,雨滴,有如落入玉盤的珍珠,落入了荷花池。
「大明帝國未來的小小天子,準備好面對這場風暴了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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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轟隆!」雷聲又響起。
「…仲父,為什麼很多事情,比您以前警告過的,更讓人無法忍受…。」
「答…。」一滴冰冷的雨,落到了朱厚照臉上。
甩了甩臉,朱厚照看到了眼前的那個熟悉的身影,錢寧。
「是…是你?錢…,錢寧?」朱厚照又甩了甩頭,想讓自己清醒一些。
「正是卑職。」錢寧垂著頭,但煞氣外露的雙眼,卻看著朱厚照:「啟稟大將軍,馬指揮使已經醒轉,不知道是否需要卑職一起隨大將軍過去。」
「不用了,」朱厚照回復了一貫的自在:「她的下床氣有多恐怖,你跟她這麼熟,難道還不知道?更何況,這回兒她睡了那麼久,肯定比王勳的三眼火砲還要威猛,你還是別去冒險了。」
「卑職知道了。」錢寧聽了,只是面無表情地領命說道:「最近應州要塞的天氣,說變就變,轉眼間便要下雨,請萬歲爺多多保重龍體,以免日月無光,土木有損。」
「…土木有損?」朱厚照沒聽明白,但看到黃媽著急的樣子,也懶得再理錢寧,便揮了揮手說道:「好,朕知道了,先這樣,你先退下去忙吧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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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馬指揮使說要第一個見到朕?」
朱厚照一邊快步跑向馬雨柔所在的房間,一邊問著黃媽最新的情況。
到了房間門口,黃媽便不再向前,把朱厚照一把推進去後,便即從外面關上了門。
朱厚照大惑不解,反身正要推門,卻只聽到黃媽把豹房勇士們全都轟了出去。
「滾滾滾!全部給黃媽我滾出去!萬歲爺有機密要跟馬指揮使說,就算是李郎中親自到了,也得等萬歲爺傳喚才能進去。」
朱厚照聽到這些,苦笑著搖了搖頭,回身走入了一片漆黑的房間深處。
「這個黃媽,真是熱心過了頭,也不知道她聽誰亂說,誤會了什麼?」
朱厚照一邊尷尬地打個哈哈,熀亮了火摺子,點起了房中的蠟燭:「雨姐姐,睡了這麼久,有沒有做什麼好夢,我跟妳說,我昨晚竟然被妳踢…。」
朱厚照一回頭,頓時驚呆了,只看到馬雨柔赤裸著白皙健美的身體,雙眼無神,似笑非笑地地看著自己。
「雨姐姐,別…,會、會著涼的。」朱厚照雙眼不知道該往哪裡放,只能低下頭去,誰知道,卻又看到了馬雨柔如凝脂般豐滿的成熟雙乳,與乳尖顫動著的兩點。
馬雨柔緩緩接近,突然,一個飛身,火熱的嬌軀,撲入朱厚照懷中,吻上他的唇。
朱厚照一陣心慌,下意識地推開了馬雨柔,同時反身順勢脫下身上寬大的袍子,罩住了這個自己心中最愛的女子。
「不要…,千萬不要。」朱厚照緊閉著雙眼,痛苦地說道:「這樣,會傷害妳的。」
「虛偽的南蠻子,這一刻,你不是想了一輩子?」
突然,後面傳來一個冰冷、卻又有著異邦腔調的女子聲音。
朱厚照猛一回頭,燭火明暗中,只看到同樣赤裸著身體的蘭兒,冷冷地看著自己。
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朱厚照,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。
「什麼都不能想了嗎?為這一輩子的所有錯誤,痛悔而死吧,南方的豬狗皇帝。」
朱厚照最後記得的,只有窗外的雨聲,以及,懷中馬雨柔的陣陣幽香…。
…還有,
蘭兒眼中,那近乎透明的美麗綠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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暴雨,凌虐著半毀的應州要塞,夜晚,即將到來…。
隆隆的雨聲,震耳欲聾,負責統領應州要塞的「老虎頭」王勳,暴怒焦躁。
斥侯來報,小王子在暴雨中,率領一萬兵馬,緩緩向應州要塞接近。
讓王勳想不通的,是為什麼雖然小王子親自帶兵,卻完全沒有傾巢而出的決戰態勢,四萬多大軍中,只來了不到一半,反而更像是來應州要塞「迎接」什麼的。
這種摸不著頭緒的感覺,讓一向沒什麼耐心的王勳,更是憤怒。
另一方面,錢寧,以及跟著他來到的那八千個「陰陽怪氣」的傢伙,也讓王勳非常不安。根據王勳得到的消息:一整個下午,這些傢伙已經完全占據了水井與庫房重地,並且以兵力優勢,強行扼住了最重要的要塞出入口。以此行兵的根據,便是來自於「大將軍 朱壽」親自派出的令牌。
除此之外,跟著朱厚照來到的三萬兵馬,明顯沒有完整的實戰經驗,面對眼前即將來臨的大戰,不要說整合了,光是維持基本的站鬥意志與紀律,便讓副總指揮張輗筋疲力盡。
這些,也就算了,但偏偏在這麼危急的時候,最重要的大將軍「朱壽」,也就是朱厚照,竟然從中午進了馬雨柔的房間之後,便完全不見人影,即使氣急敗壞的王勳,忍不住派了「豹房鐵衣衛」的親信進去請示,也都被門口的侍衛擋了下來。
是的,連最親近的「豹房的小子們」都不得其門而入,而擋在門口的,赫然竟是江彬所率領的「錢寧部隊」。
據說,錢寧也進入了那個神秘的「療養所」,但實際的情形,誰也不知道。
雨,下得更狠了,現在,城樓上的王勳,彷彿已經能夠嗅到小王子兵馬的味道。
而要塞內外,自己所能真正依恃的,只有大同長生鐵騎殘存的五百多人,應州要塞還能作戰的將近兩千人了。
而豹房鐵衣衛的天玄部隊,則完全是朱厚照的親兵,一向只聽從朱厚照和馬雨柔的指揮調度,就算是副指揮使錢寧,也不能任意支配。因此,只能保證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著豹房主人的安危,一旦自己跟錢寧鬧翻,完全不能指望他們會站在自己這一邊。尤其,錢寧,畢竟還是豹房的副指揮使。
越想越不安,越不安,就越煩。習慣直接上陣殺敵的大明第一猛將,面對眼前好像是被水濕透了的毛氈一樣厚重卻又讓人不舒服的局勢,已經快要徹底發瘋了。
就在這個時候,一老、一小兩個身影,出現在城樓的門前。
「鐵嶺御醫」李六九,還有男扮女裝的小孩,王大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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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死騎?那種亂七八糟的傳說?」
乍然聽到這種荒謬的事情,王勳簡直開始要懷疑李六九,是否已經被戰前的壓力,給徹底逼瘋了。
李六九點了點頭,沉聲說道:「其實,借身還魂,說來玄幻,卻也沒有什麼了不起。不過就是華陀先祖的刀創神技,與移花接木的妙數,再輔佐以迷魂大法之類的心靈控制罷了。當然,一樹梅花各自秀,每個流派都有自己的門道,但這些玩意兒,老頭卻也未必不能做到。而雲南錢家,偏偏又是最精於此道的。只是,我以為那個在宮裡當了幾十年太監的老好人錢能翹辮子之後,便沒有人喜歡玩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了,誰知道,又來了這麼一個傢伙…。」
「所以,是這個小夥子親眼所見?」王勳的虎眼,瞪著個子嬌小的王大猛。
「大猛,還不快拜見這位吹鬍子瞪眼的大將軍?」李六九笑了笑說道:「這個小姑娘,乃是老頭的關門弟子,也是鐵嶺御醫的末代傳人。這一段日子以來,老頭已經跟她聊過了『望氣聽脈』的法門,再加上老頭兒親自複診,那,是不會錯的。」
「這些傢伙,心脈紊亂,天地不和;臉上,更是死氣沉沉,必是死騎。」王大猛稚嫩的聲音,有著不容質疑的肯定。
「沒道理,沒道理…,」王勳搖了搖頭,腦中一片混亂:「就算錢寧從他的養父,老太監錢能那裡學會了這些妖術,他又何必要用?更何況,善行妖術,紊亂天罡,依律,死罪無疑…,為什麼?錢寧明明沒有必要自己帶著這麼多死騎過來…。」
「整座應州要塞,只有一個亂七八糟的傢伙,會讓所有人的一切事情,都不合理。」李六九緊緊盯著王勳的眼睛:「現在,大戰在即,那個傢伙,到底在哪裡?」
聽到這裡,王勳終於發現事態嚴重,已經超乎想像,立刻跳了起來,抓起了春秋大刀,連樓梯都來不及走,直接沿著城牆跳下,即將撞上地面時,春秋大刀狠狠往城牆一砍,劈出了一片金色的火花,王勳則借力往前又飛了半丈,才重重落地。
王勳毫不喘息,一邊提著大刀,衝往朱厚照那邊,同時一連串下達緊急命令。
「通知二狗子,全城戒嚴。立刻集結城內兵力,控制水井、庫房…等各個要點。」
「小王子隨時會來,傳令城外,蕭滓那三萬兩千部隊,立刻戒備,無論如何,不准主動進攻,但要如果韃子真要拼命,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,狠狠頂住。」
「通知豹房鐵衣衛與長生鐵騎第一營與第三營,立刻趕到馬指揮使那邊,由我親自指揮。不要多問,快!」
「你們,帶二十個人,上城樓保護李大夫跟那個小男…,不對,小女孩。」
黑夜,已經來臨。大雨中,要塞內,一片泥濘。
王勳拖著巨大的春秋大刀,帶領著四、五個親兵,狂奔在漸漸變暗的要塞…。
希望,還來得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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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哥,到底怎麼回事?那幫傢伙,果然有鬼?」
王勳快要趕到朱厚照所在的宅邸時,遇到了帶著十幾個親兵的張輗。雖然,張輗的腿傷尚未痊癒,卻拄著當做臨時拐杖的長槍,第一時間趕了過來。
看到張輗,王勳焦慮的心中,微微一安,嘴巴裡卻是大聲罵道:「肏!二狗子,你搞什麼東西?大哥不是讓你全城戒備嗎?」
「哈哈,沒事!」張輗趕緊打個哈哈:「我已經讓老陳他們去做了,不過是關門打狗的小小場面,那些沒打過仗的傢伙,哪裡鬥得過老陳他們的手段。嘿,大哥,所以,這幫傢伙果然有問題,咱們…,把他們抄了?」
「別亂說!是敵不是友,躲也躲不掉。」王勳說道:「現在,稍安勿躁。」
遠遠看到拄著巨大木劍守在陣前的江彬,以及身後的幾十名死騎,王勳不由地放慢了腳步,緩緩停下。深恐一切只是誤會,卻因為自己的閃失,搞到不可收拾。
聽到一連串沉重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,王勳回頭一看,是豹房鐵衣衛與長生鐵騎第一營、與第三營的弟兄們,全副武裝地趕過來,心中,總算是比較踏實。
以多吃少,總是比較有把握的。
王勳微微點頭,下令張輗前去跟江彬交涉。
江彬閃爍著碧綠色光芒的雙眼,卻恍若不覺,只是繼續凝望著遠方。
「喂!江提督,請您讓一讓,我們將軍有機密軍情,要見大將軍!」
江彬仿若沒有聽到,大雨中,凝然不動。
「喂!江提督,請您讓一讓,我們將軍有機密軍情,要見大將軍!」
張輗提高了音量,又吼了一遍。
江彬,卻仍然沒有反應。
「媽的!搞什麼,老子要你讓開!」
張輗失去耐性,一拐一拐地衝上前去,便要把江彬直接拽開。
這時,江彬身後的一個高大衛士搶了出來,一拳直接往張輗臉上轟。
眼看,腳上有傷的張輗便要被一拳打翻。
久經戰陣的張輗自然不會吃這種虧,也不伸手格擋,當做拐杖的長槍瞬間插入了對手的雙腿之間,接著,順著對方的拳勢一甩,便把來人掀翻在地上。
怒極的張輗舉起了手中的鐵槍,正要當做鞭子,抽下去的時候,看到了對方的臉孔,頓時呆在那裡…。
「孫、孫老三…,」張輗結結巴巴地說:「你、你不是早八百年前就掛了,是我親手送你上路的…,他媽的…,怎麼可能?真的、真的鬧鬼了嗎?」
「孫老三」一言不發,背脊打直,硬生生地從地上彈起,又是一拳,轟向張輗。
這一次,呆住了的張輗沒有反應過來,被一拳打飛出去。
「所以,真的鬧鬼了嗎?」
王勳喃喃自語,高舉春秋大刀,暴吼一聲,向前便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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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碰!」
王勳的春秋大刀,與江彬手中的木劍,砸出了一陣火花。
「安得羿善射,一箭落旌頭!」
王勳帶來的人馬,正要以人數優勢,強行進攻。
眼見,站人數優勢的長生鐵騎,高舉的「三眼神銃」,便要殲滅眼前的敵軍。
江彬突然大吼:「日月無光,土崩木裂!」
在正要全力進攻的王勳部隊的身後,突然,傳來同樣的吼聲:「日月無光,土崩木裂!」
本來毫無「生氣」的黑暗角落,隨著這聲暴喝,「浮」出了三千多人。
三千多個,毫無活人生氣,只有同樣泛著綠光的雙眼的「人」!
優勢,逆轉。
進攻的,踏入陷阱;獵殺的,反成獵物。
「轟隆!轟隆!轟隆!轟隆!轟隆!轟隆!轟隆!轟隆!轟隆!」
軍械庫房,水井糧倉,以及要塞內外的各個出入要地,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爆炸,錢寧的死騎與王勳統領的要塞守軍,展開了毫無人性可言的慘烈戰鬥。
要塞外,小王子的一萬騎兵已經到了,卻只是觀望,沒有進攻。
小王子碧藍色的眼睛,完全無視眼前嚴陣以待的三萬大明部隊,只是冷冷地看著要塞上方濃黑色的天空。
天空的黑,不斷被沖天而起的光芒撕裂,很快的,要塞各處開始有了失控的火焰。
蒼天不仁,以最小的代價,最少的死傷,獵取最大的完全勝利。
這,就是戰爭。
保護狼,也保護羊,這,是最大限度地保護無辜人民的
王者的戰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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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一切,盡在掌握。」
端詳著手中那被捏成廢物的小銀笛,「梟狼」錢寧,滿意地享受著眼前的一切。
葡萄美酒夜光杯,醒握天下生殺權。
在兩個「死騎」的護衛下,錢寧正休閒地把腳翹在紅木桌面上,喝著葡萄美酒。
腰間,除了「錦衣衛指揮使」與「豹房副指揮使」的令牌之外,一個傳自南洋的水晶鼻煙壺,則隨意地搖晃著。鼻煙壺內,用精緻的珐琅,描繪著西方「聖喬治屠龍」的遠古傳說。
眼前,穿著薩蠻祭袍的蘭兒,正在煙霧中,低聲吟唱。
少女手持一把新月般的大彎刀,靈巧騰挪的身子,再加上艷麗的異族服飾,畫面瑰麗而神秘,配合著吟唱的樂曲,蘭兒舞動著神秘的律動,繚繞的煙絮隨之飛揚,更讓整個空間充滿了強悍的魄力。
生與死間的吟誦,本就充滿了神秘的殺機。
而朱厚照和馬雨柔,則已經換上了全副的戰甲,並肩跪在蘭兒面前,眼神空洞,凝望著蘭兒的雙眸,一言不發。
「一切,盡在掌握。」
錢寧又笑了笑。
吟唱到了一個段落,蘭兒喘著氣休息,略略整理了頭髮之後,回頭看著錢寧,用韃靼語問道:「惡狼,外面的情況如何?」
「王勳,比我印象中厲害,但江彬,應該沒有問題。妳呢?還要多久?」
「他的心,比我想的乾淨,」聽到錢寧稱讚江彬,蘭兒頗為得意,看著朱厚照,揚起肌肉線條健美的手臂,擦了擦鬢角的汗,蘭兒繼續說:「但也因此,他心中的悲傷,比任何人都深。…,嗯,再一個時辰,大明帝國的天子,便會名垂千古!」
聽到「大明帝國的天子」,朱厚照抬起頭,望向蘭兒,太陽穴上,豆大的汗珠湧出,眼中本來顫動著的晶瑩綠光,瞬間消失,又回復了他那一貫清亮烏黑的眼珠。
看到這個現象,蘭兒的眉頭又微微蹙了起來。
「哈哈哈哈哈!」錢寧忍不住放肆地大笑:「看來,我要給妳多些時間了!」
蘭兒臉上微現怒色,側耳傾聽,又看了錢寧身邊的兩個護衛一眼,不屑地說道:「大汗已經到了,你這個連養父都不放過的惡狼,蘭絲特穆兒不會讓你等太久。」
「總有一天,兒子要反叛父親,奴隸會殺主人,而人,終歸是要封印諸神的。」錢寧繼續狂笑:「這句話,是我聽過最有道理的話,但很可惜,說這句話的人,已經被千刀萬剮了。妳只有一個時辰,不行,我會帶著死騎硬闖。」
「南方的狼,死騎,還是你的嗎?」
蘭兒嘴角揚起,閃過一個殘酷的笑容,眼中晶光大盛:「別擔心,是死是活,我都會讓這個千秋萬歲的傢伙,自己走出去!」
「別忘了,一個活著的天子,往往比死掉的那個,更讓人捨不得。」錢寧繼續大笑,並舉起了夜光杯,向朱厚照一敬:「日月無光,土崩木裂!」
「我先出去透透氣,妳,只有一個時辰。」
錢寧站起身,走到跪著的朱厚照的面前,舉起腳,軍靴,踩在他的臉上。
「千秋萬歲,直到那一天,人,終歸是要封印諸神的。」
說罷,錢寧踢開了門,大笑而去。
兩個失去靈魂的死騎,立刻跟了上去。
暴雨不斷的黑夜裡,錢寧的笑聲狂傲刺耳。
就像是惡毒的哭吼,就像是
飢餓的狼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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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總有一天,兒子要反叛父親,奴隸會殺主人,而人,終歸是要封印諸神的。」
氣宇軒昂的劉瑾,在奉天殿內,昂然而立,優雅從容的微笑,銳利如刀的眼神,即使身在天下權力的中樞心臟,即使面對滿朝的文武百官,即使,面對已經長大的大明帝國的青年天子,依然,從容,優雅,逍遙,自信,自在。
看起來,恍若出塵的「仙人」。
看起來,實在不像是被豹房與錦衣衛聯手擊敗,即將下獄屠戮的「罪人」。
多年來的連番惡鬥,多少條枉死的忠臣性命,都會在這個朝會,徹底了結。
朝會,總在黎明前開始,而黎明前,往往最為黑暗。
天地間,日月無光,只有劉瑾一手建立的特務機關「內行廠」,因為正被兇猛無情的大火焚燒,衝天的火光,照亮了半個北京城的天空。
無視虎視眈眈的文武百官,無視把刀架在自己眼前的錢寧,劉瑾指是靜靜地望著火光,淡淡地笑了笑,然後,轉頭對朱厚照深深一拜,清朗的聲音說道:「司禮監掌印太監、罪臣 劉瑾,就此拜別陛下。」
站在全副戰甲的馬雨柔身邊,坐在龍椅上,那個剛滿十八歲的大明天子,垂下了頭,哀傷地說道:「你雖專權有罪,擅殺大臣,聚歛錢財,但…,畢竟有功於朕,與『華蓋殿大學士』焦芳的政治改革,雖然急躁了…,但…,畢竟罪不致死…。他們說你專權,但…,其實,你的權力,都是朕給的,你有錯,朕…,也有錯…。」
說完,朱厚照從龍椅上站了起來,便要親自解除綑在劉瑾身上的牛筋。
這個舉動,讓滿朝的文武百官,大為震驚!
「天下良心」李東陽眼見便要將人稱「九千歲」、設立「內行廠」虐殺百姓大臣、更聚斂了富可敵國的巨大賄賂、造成士大夫氣節崩壞的劉瑾,當庭伏法!自己期盼了多年的黎明,眼看便要到來,但偏偏這個與劉瑾感情深厚的少年皇帝,似乎忍不住在最後關頭,要網開一面,深恐功虧一簣,一向沉穩忍耐,與劉瑾虛與委蛇,忍受了無數屈辱的李東陽,忍不住上前半步,便要發話。
「帝師」楊廷和趕緊拉住他,畢竟,他知道這個學生的脾氣,是吃軟不吃硬的。
但是,在李東陽身邊的其他士大夫們,已經紛紛舉起手中的玉笏,大聲怒斥。
這時,一個沒有人想到的聲音,轟然響起:
「混帳!劉瑾,應該千刀萬剮!」
本來亂哄哄的大殿,頓時寂靜無聲,說這句話的,赫然,便是劉瑾。
「身為大明天子,奉天地之命,理大千世界!朱厚照,你竟然連一個圖謀不軌的老太監都不敢殺,你憑什麼千秋萬世?你憑什麼守護天子的正義?」
本來已經站起身的朱厚照,聽到這句話,頹然坐倒。
一向太陽般燦爛的眼中,已經被水氣填滿。
水氣氤氳中,只見到劉瑾修長的身影,與一貫促狹中卻有著慈愛的笑容。
「宣判吧,聖明的天子。」劉瑾對著朱厚照說道,依然,從容自若。
「千餘年前,周武王為了天下蒼生,毅然封神,聽從了百姓的聲音,放棄了上天的幫助。從此,皇天無親,惟德是輔,周朝,享國將近千年。總有一天,兒子要反叛父親,奴隸會殺主人,而人,終歸是要封印諸神的。到了那一天,百姓將成為帝國的主人,天子與太監,都將不再擁有絕對的正義。朱厚照,你要守護這片江山,直到那一天的到來。」
腦袋一片空白的朱厚照,不斷搖著頭,無助間,望向了一直守在身邊的馬雨柔。
「別老是靠著她了,」劉瑾溫柔地說道:「你不是為了擊敗我,連自己最心愛的女人,都可以捨棄?我還以為,你已經準備好要當一個真正的天子了。」
這一句話,有如最後的重捶,擊碎了朱厚照的心靈,本來望向馬雨柔,希望能夠聽到她的支持,卻只見她臉色一黯,似乎,對朱厚照也極不諒解。
看到馬雨柔這樣,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,朱厚照舉起手,哽咽說道:「宣…,司禮…,司禮監掌印太監…,太監劉瑾,亂權誤國,擅…,擅殺大臣,紊亂朝綱,天…,天地不容…。其罪當…,其罪…,其罪當誅,以正法紀,以謝天地!」
劉瑾微笑,滿意地點了點頭。
朱厚照雙拳緊握,兩臂青筋暴露,似乎,要把手指關節都捏碎了。
「唰!」地一響,朱厚照抽出了橫擺在前面的巨大古劍:太阿。
「凌遲!」
終於繼承天下間最高權力的朱厚照,絕望大吼。
「萬歲,萬歲,萬萬歲!」
文武百官,高呼萬歲,一齊向心中的聖明天子跪拜磕頭。
「陛下,聖明。」劉瑾看著這個掌握天下的大明天子,慈愛地笑了。
透過太阿劍,朱厚照哀傷地看著這個成就塑造了自己關於生命中一切的老人。
「這…,是仲父能教你的最後一件事了,我最親愛的孩子…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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錢寧離去,還不到半個時辰。
黑色的大纛,標示著大草原之王的威嚴,在暴雨中,峨然不動。
要塞外,小王子從容地看著遼東參將蕭滓所統領的三萬兩千部隊,既不進攻,也不退兵,便只是這樣冷冷地看著。
但,也就是這樣的存在,把蕭滓的兵力「釘住」,由於不清楚小王子的意圖,又震懾於小王子的威名,因此,既不敢貿然進攻,卻也不敢輕易退兵,以免讓出了優勢的地利,更在退兵的空檔,被小王子趁亂擊潰。
即使,看到要塞內已經亂成一片,也不敢回師平亂。
要塞內,王勳一手統領的大同長生鐵騎,與豹房鐵衣衛的天玄部隊,由於敵我之間在兵力上太過懸殊的差距,陷入了極為慘烈的處境。為了避免全軍覆沒,在二狗子的指揮下,全軍集結在大宅外,藉由屋舍與街道佈陣,希望能拖延時間,找到死騎行軍的空隙,好一舉逆轉戰情。
最讓王勳頭痛的,則是長生鐵騎最擅長的,以火砲突擊跟騎兵衝鋒為主的戰型,完全施展不開。畢竟,朱厚照跟馬雨柔目前生死不知,沒有人敢冒著讓皇帝陣前殉國的風險,以成就自己的千古罵名。
於是,只能回復到最原始的步兵對戰,而偏偏,長生鐵騎的人數,處於劣勢。
第三次進攻失敗,又氣又急的王勳,只能無奈地看著身邊的李六九。
「肏!李老頭,如果你還是御醫,下次多幫我扎那個找麻煩的傢伙兩針!」
王勳越想越火,只能指著朱厚照的方向大罵。
大宅上,錢寧淋著大雨,看著眼前的戰局,一臉漠不關心。
只要有戰爭,就有死騎。
死騎,不過是工具,是勝是敗,只是一時,影響不了大局。
真正的大局,在房內,在蘭兒創造的「聖殿」中。
在,朱厚照的夢裡。
房中,蘭兒越舞,越狂!
朱厚照的心靈城牆,原來,比自己以為的脆弱。
就像個太過單純的孩子,縱使陽光燦爛,卻比任何人容易受傷。
尤其,在把他跟馬雨柔的靈魂連在一起之後,果然,徹底弱化了防禦的力量。
不到半個時辰,蘭兒已經找到擊潰朱厚照靈魂的缺口。
接著,便是一舉打碎那個大明天子心中的寶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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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氣,晴朗。
萬里無雲的好天氣,適合殺人,適合作戰,「因為,血,乾得快」。
這句話,印象中是那個脾氣暴躁的「老虎頭」王勳說的。
王勳、李東陽,楊廷和,馬雨柔,都是人才,希望,朱厚照能夠好好重用他們。
劉瑾無力地笑了笑,一貫從容,但已經失去生命的臉,卻沒有以往的瀟灑。
「累了,那…,就睡吧。」劉瑾即將閉上的雙眼,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。
「馬雨柔?妳是來報仇的吧?」劉瑾說道:「妳不知道,其實,後宮並不會讓人幸福,而只有離開,他才永遠是妳的…。」
「…我知道。」馬雨柔憂傷地說道。
「我,也知道。」
聽到這個聲音,一向優然從容的劉瑾,頓時大驚,勉力張開只剩下一隻的眼睛,果然,眼前,是那個朱厚照。但,又不太一樣,朱厚照,似乎比印象中成熟了許多,更像是一個君臨天下的皇帝了。
「孩子,你恨仲父嗎?」
「嗯,我恨您,所以…,這些年來,我總是不願意想起您…。」朱厚照說道。
「那麼,你為什麼還要來?還是,你終於明白了,權力,是最恐怖的怪物,所以,你要再來千刀萬剮仲父這個被權力吞噬的老傢伙…。」
「我恨您…,」朱厚照又往前走了兩步:「這些年來,楊老師他們做得很好,百姓們安居樂業,這些我都知道,因為我常常偷偷跑到鄉下陪他們吃飯,就像您教我的那樣,直接聽聽他們的願望…,我知道,這個國家,已經越來越像我們喜歡的樣子…。那個韃靼的戰神小王子,雖然厲害,但是王勳他們真的很不錯,也許,這一回大明帝國真的能贏,這些,我也都知道,因為我站在第一線,雖然晚上一個人的時候,我嚇得發抖,但這是天子不能逃避的責任,這是您教我的…。但是,我不懂,為什麼我不能守護我最喜歡的女孩子,為什麼,我一定要當這個天子!」
「仲父,為什麼,我不能只是跟自己喜歡的女子,擁有自己最重要的孩子?」
「仲父,我恨您為什麼要走,為什麼好多問題,都沒有答案…。」穿著「大將軍戰袍」、成年的朱厚照一邊說,一邊在劉瑾那被千刀萬剮,已經慘不忍睹的身前跪下,緊緊抱住他,哽咽地說道:「…仲父,對不起,但我真的不想做這個天子。」
「仲父,我知道這一切都不是真的,只是一場不會醒的夢…,但,能不能告訴我,是不是因為做了這個天子,我就再也不能像我應該的樣子…。」
「…但,什麼又是我應該的樣子?」說到這裡,朱厚照已經哭得不能自己。
劉瑾緩緩伸出只剩下骨頭的手,溫柔地撫摸著朱厚照,這個當了大將軍,骨子裡卻依然沒有改變的大孩子:「乖,孩子,既然你來了,仲父再教你一件事…。」
劉瑾臉上有著慈祥的笑容,輕輕嗅著朱厚照的頭髮:「仲父,要跟你說一個秘密。」
「…記住,相信你自己。你,就是你該有的樣子!」看著朱厚照的眼睛,劉瑾說。
「因為,你是朱厚照,不是因為你是大明的天子,而是因為…,」
「…你,是我最重要的孩子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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跪著的朱厚照跟馬雨柔,突然,淚如雨下…。
終於擊潰了朱厚照的靈魂,蘭兒長長地吁了一口氣,攤坐在地上。
新月般的大彎刀,掉落則掉落在身旁。
燭光閃爍下,彎刀上的古老圖騰,更顯得詭異神秘。
「哈哈哈哈哈,走吧!朱厚照,走出去,毀滅那個沒有正義的國家…,就像幾十年前,那個把帝國帶入無間地獄的朱祈鎮!」
錢寧突然出現,看著已經被擊潰的朱厚照,狂笑大吼。
沒有料到會被錢寧闖入陣法,蘭兒猛力回頭,正要把突然出現的錢寧趕出去,怎知道,喉頭一涼,掉落在地上的彎刀,已經抵上了自己的咽喉。
後面,則傳來朱厚照虛弱的聲音:「…,原來,你們想玩『土木堡』之變?」
「謝謝你,錢寧,不枉費朕這麼喜歡你,」朱厚照對錢寧笑了笑說:「有了你,朕總是能放肆地做幾個好夢,不管願不願意,一醒過來,也總能看到你…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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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放心,他們絕對不會傷害萬歲爺的…。」
看著眼前的一團混亂,疲憊的李六九用手摩擦著滿是麻子的臉,緩緩說道。
說完,李六九拿起掛在腰間的土瓶,猛灌了一大口燒刀子。只覺得一股灼辣的暖流,衝向了小腹深處,凍得直發抖的身子,才略略暖和一些。在猛烈的大雨中,連續幾個時辰的對陣,對於已經六十好幾的李六九而言,畢竟,太過辛苦。
每次組織的進攻,都被江彬的死騎阻撓,再加上聽到要塞外面不斷響起的號角,以及要塞內外的漫天火光,王勳越來越焦躁,聽到李六九這樣說,只是不耐煩地問道:「不可能!錢寧這個傢伙,一旦出手,絕不會這麼簡單。」
「不簡單,當然不簡單…,說實話,老頭兒倒寧可他直接把那個皇帝宰了。」
「混帳!李老頭兒,肏你媽的在胡說些什麼?」
看到王勳急了,李六九只是看著正瘋狂地揮舞木劍,領著死騎與長生鐵騎搏鬥的江彬,淡淡地說道:「當年,英宗睿皇帝親征土木堡,兵敗被俘,瓦剌太師也先沒有殺他,這個苟全了性命的皇帝,」
「皇帝當俘虜的時候,已經讓所有人非常尷尬,放回來以後,天上有了兩個太陽,於是,鬥了半天,有了『奪門之亂』,還順手殺了大明王朝的第一忠臣于謙,再接著,便是連續七年循環不斷的政治鬥爭…。這些故事,王總兵,您不會忘了吧?」
「土…土木堡之變?你的意思是…,這些傢伙要把天子綁架,做為臭韃子的俘虜?不對,不可能!土木堡之變後,大明,畢竟還是朱家天下,無論如何,錢寧這個傢伙都討不了好!」
「朱家天下?哈哈哈,還有誰?」
李六九似笑非笑地說道:「那個荒唐天子沒有孩子,唯一的弟弟又早夭,所以,按照規矩,如果朱厚照這次沒有回去,或是出了什麼三長兩短,接下來,光是要冊立天子就夠瞧了。這時候,皇帝最信任的『錦衣衛指揮使』兼『御前豹房鐵衣衛副指揮使』便有了舉足輕重的力量。再加上此番若是立了什麼軍功,帶了幾個韃子將領的腦帶回去,大明王朝,便會有了一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孟德了。」
王勳越聽越怒,大聲罵道:「有老子在,怎能讓他胡來?」
「你在嗎?」李六九反問:「此次戰役的總指揮,你把天子搞丟了,還想回去?」
王勳銅鈴般的雙眼圓睜,惡狠狠地瞪著李六九。
「怎麼了,很意外嗎?」滿臉麻子的「鐵嶺御醫」悠然說道。
「株連九族,千刀萬剮,王勳,這就是你的下場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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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土木堡之變…,奪門之變…,不好意思呀,錢寧,」朱厚照左手環扣住蘭兒的腰,顫抖的右手,則把彎刀橫在她的咽喉上,一邊努力調整呼吸,一邊說道:「但…,不管怎麼鬧騰,好像都是我老朱家的事情,似乎…,跟你沒有什麼關係呀。」
「奪門?」錢寧反手抽出背上的鑌鐵槍,冷冷地對著朱厚照說:「難道,你真的以為我會讓你跟那個傻瓜皇帝一樣,回到紫禁城,爭奪大位?」
「咦,還是不對呀,土木堡之後,便要接著奪門,這樣,這齣戲才算唱得精彩,不是嗎?」朱厚照搖了搖頭,笑著說:「難道,你真的要把朕宰了?但如果真是這樣,這些年來,你明明有這麼多機會,更何況朕真的駕崩了,你也討不了好呀?」
朱厚照引誘著錢寧說話,同時偷偷活動痠麻的腿,趁錢寧不注意,緩緩蹲起。
機會,只有一次。
只要力氣一回復,便要尋找空隙,全力一擊。
旁邊的馬雨柔,仍然沒有聲息,似乎還沒回復意識,朱厚照雖然著急,卻只能不動聲色,完全不敢轉頭過去查看,而是緊緊地盯住了錢寧,惟恐機會一閃而逝。
「朱家,誰做皇帝,只有我能決定。」錢寧傲然說道。
「…,所以,錢寧,原來,你想挾天子令諸侯,把朕當做大禮,再跟小王子演幾場乒拎乓啷的文武場大戲,幹掉王勳,奪取兵權,等你武功鼎盛,朕又還沒回去,哇喔,那你可就是那個被所有人唾棄的白臉曹操了。」
「但是,」朱厚照的聲音,突然一沉:「如果朕回去了,一定不會放過你。而如果朕根本就不打算回去當皇帝,這場戲,我看你怎麼唱下去!」
「你,不會回去的,」錢寧神色冷酷,凝視著鑌鐵槍雪白的槍尖,冷冷說道:「蘭兒姑娘會幫我勸你,先到小王子那裡待個五年。五年之後,你會駕崩。」
「駕崩之前,我,會接受你的禪讓。」
「哈哈哈哈哈,太誇張了你!」朱厚照笑得全身顫抖:「我還以為你這個太監的養子,只想要當那個腦袋不清楚的曹阿瞞,卻原來,你其實想當宋太祖!」
「天下,需要的是唐太宗李世民!」聽到朱厚照譏笑自己,錢寧眼中,燃起了熊熊的怒火,「你這個荒唐懦弱的廢物,天下大亂,是你的責任!」
「朱厚照,你的心太軟了,連個太監都不忍心殺。帝國,需要的是狼,不是羊!」
「哈哈哈哈哈!」朱厚照笑得更失態了:「但是,怎麼樣都輪不到你呀!別忘了,你根本就只是個太監的養子,連自己的老爸姓什麼,大概都忘了吧,哈哈哈!」
「閉嘴!」錢寧暴怒:「你說什麼?」
「太監的狗雜種,你憑什麼爭奪天下?」朱厚照大吼。
錢寧再不說話,手中的銀槍猛地刺出,直插朱厚照的右眼。
大明天子,不過是直上雲霄的墊腳石,瞎了更好,反正,只要活著就行!
就在槍尖距離朱厚照的眼珠只剩下三吋時,朱厚照猛力把蘭兒往前一推,撞開了長槍,接著拼上全身力量,猛力一甩,蘭兒的月牙彎刀便向錢寧射去!
「嘟!」彎刀似乎砍入了錢寧的胸膛,只聽到一聲悶響,錢寧仰後便倒。
朱厚照大喜,用盡殘餘力氣的他,全身一軟,攤坐在地上,不斷喘氣。
接著,俯身抱住馬雨柔,要帶著她離開這裡,先跟王勳會合,再做打算。
「呵呵,你這個南方的狗皇帝,真是有趣。」身後,傳來蘭兒嬌美的聲音。
朱厚照只覺得背脊「轟!」地一下,仿若電擊,冷汗,瞬間濕透了全身。
知道已經失去最後的機會,朱厚照緊緊抱住馬雨柔,嘆了口氣,回過身來。
眼前,應該受傷的錢寧,面露殘酷的笑容,右手撫弄著那把刻著符文的彎刀。
「這麼多年來,面對她,你從來沒辦法冷靜,」錢寧說道:「但你從剛剛醒來,就沒看過她一眼,這,不像你。朱厚照,急壞了吧,哈哈哈哈哈!」
「唉,雨姐姐,」朱厚照再不理會眼前的錢寧,低頭看向馬雨柔:「看來,這次咱倆真是糗大了。妳乾脆多睡一會兒,暫時還是別醒來了,免得生氣…。咦?」
懷中的馬雨柔,突然睜開雙眼,眼中,綠光晶瑩。
「又來了嗎?…原來,妳們也一直在演戲…。」
朱厚照道,眼前的屋子,忽然無限膨脹,成了金碧輝煌的畫棟雕樑,而房內髒亂的地板,曾成了價值連城的金磚,只有馬雨柔,依然不變。
眼中的綠光,明亮閃爍,更顯溫柔。
「哼!果然,最後還是要透過這個馬家的婊子,才能打破他的心防。」
朱厚照最後聽到的,是錢寧冷冷的聲音。
「睡吧,不要再醒來了,」蘭兒輕輕咬著朱厚照的耳朵。
「夢,比死更美…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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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肏!這算什麼狗屎蛋玩意!」
王勳大聲怒罵。
看著眼前這個即將背上大明帝國「最大黑鍋」的大鬍子,李六九只是嘲諷地看著他,畢竟,忠肝義膽,義薄雲天,這些武人的尊貴美德,對於這個在「奪門黨爭」中被奸人陷害,以至於被大明王朝抄家滅族的神醫傳人而言,只是無盡的諷刺。
「連這都沒看明白,難怪錢寧第一個要拉下水墊背的,就是你!」李六九似笑非笑地說道:「要不,老頭兒在關外幫您立個忠烈牌坊,聊表一下心意?」
王勳憤怒地彷彿胸膛都快要炸開,卻又不能揍眼前這個弱不禁風的老頭兒發洩,只能恨恨地把春秋大刀往地上一砸,自顧自地喘著大氣。
「哈哈哈哈,想不到朱厚照這個楞小子,還偏偏配著個你這麼死心眼的臣子!」
李六九看把王勳捉弄夠了,才開始正經地說:「其實,王將軍,這件事情沒這麼複雜。這一連串的故事,第一步,便是『土木堡之變』,而其中訣竅,便是得讓大明帝國的倒霉皇帝,乖乖地待在韃子的氈帳裡面。所以,無論如何,都不會把皇帝輕易宰了,重點,反而是如何把他活著變到韃子的大牢裡。」
聽到這裡,王勳若有所悟,緊皺著眉頭想了半天,又轉過頭去,看著正在僵持衝突的死騎與長生鐵騎。
「死騎者,來自於苟延殘喘的重傷者,心死而後身存,」李六九一改原先的輕浮,正色說道:「長生鐵騎,則剛剛好相反,是追求生命最大榮譽的有罪必死之人。所以,蠻力上雖不能跟這些怪物相比,但戰意與實力上,有過之,而無不及。」
「所以,人數雖少,卻未必吃虧。我們能挺過這幾個時辰,便是證明!」
「所以,我們真正該擔心的事情是:如果,錢寧狗急跳牆了,怎麼辦?」
李六九說完,雙眼閃爍著智慧的犀利光芒,看著眼前這個大明前線的總指揮。
明白李六九的意思,王勳極為掙扎。
如果,最壞的狀況真的發生,而自己當機立斷,那麼,便真的是千刀萬剮。
但,如果稍一猶豫,讓整個帝國陷入無間地獄,那麼「王勳」這兩個字,從此,遺臭萬年!
「決定吧,王勳。」李六九堅定說道,不再讓王勳掙扎。
「嗯。」王勳穩穩地點了點頭,想明白了,世界,便如此簡單。
「全軍聽令!」
王勳高舉大刀,召回了正在交戰的軍隊,重整隊形之後,團團圍住大宅的出入口。
長生鐵騎的三眼神銃,填滿了火藥鐵彈,隨時準備開火。
豹房的鐵衣衛們,則被王勳分兵「壓制保護」在後方,做為「待命支援」之用。
畢竟,這個任務,不適合這群年輕人。
江彬,則是拄著木劍,站在死騎陣前,空洞的目光,凝望著遠方的虛空。
面上,依然沒有表情。
下了一整天的暴雨,悄悄停了。
「全軍聽令!」
王勳再度朗聲怒吼。
「如果:錢寧獨自離開,讓他滾。」
「如果:錢寧挾持大將軍,立刻屠滅,玉石俱焚,絕不容情!」
二狗子聽到這個指令,不敢置信,立刻回頭,想要阻止王勳。
「全軍聽令!」王勳渾不理他,吼得更狠:「玉石俱焚,絕不容情!」
「玉石俱焚,絕不容情!」
大同長生鐵騎大聲複述這個命令,聲震千里,悲壯莫名。
大家都知道,下了這個誅殺天子的命令,王勳,便再也不能「將功贖罪」了。
「留取丹心照汗青。」李六九喝下最後一滴燒刀子,將土瓶摔在地上,淡淡說道。
寧可身敗名裂,也不能禍害千年。
「土木堡之變」,絕不能再發生!
所以,如果錢寧要以朱厚照為盾,那麼,就只能「弒君」了。
「王勳,你夠狠啊!但是,如果朱厚照自己走出去呢?」
錢寧的狂笑,戳破了密不透風的殺機。
突然,大宅的黑漆木門打開,朱厚照和馬雨柔手牽著手,走了出來。
身後,是得意洋洋的錢寧,看起來虛弱不堪的蘭兒,以及那兩個隨侍的死騎。
朱厚照和馬雨柔看起來沒有異樣,但眼中的綠光,卻比火焰更亮。
本來,如果錢寧威脅著朱厚照,王勳便要下令攻擊。
但,現在是朱厚照「自己」走出來,死騎迷魂之說,畢竟太過玄幻,到現在為止,也只有李六九的說法而已,光是這樣,王勳實在沒有辦法下令「誅殺天子」。
既不敢殺,也不能放,而小王子又在城外虎視眈眈,身經百戰的王勳,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了。
「哈哈哈哈,天子來了,還不讓開?」錢寧大笑。
「敢殺嗎?大明的天子?哈哈哈哈哈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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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哇塞,這次是豹房。…不過,唉,又坐在屋脊上?不會又要聽仲父囉嗦了吧?」
金碧輝煌的琉璃瓦上,朱厚照自言自語。
「喂!臭豬頭,你又輸囉?」
朱厚照猛一轉頭,只看到在西苑豹房的屋脊上,馬雨柔笑得燦爛無比。
就像是天空中那一輪永遠充滿力量的金色太陽。
原來,是這一天呀。
「對呀,」朱厚照苦笑,無數的回憶,突然像潮水一般湧來:「那、那個…,那個姓王的臭傢伙,扮豬吃老虎,看起來是個讀書人,其實奸詐無比!」
朱厚照腦中一片空白,下意識地從口中,吐出了曾經說過的每一個字。
「哈哈哈,別想瞞我,小帥偷偷跟我說了,」馬雨柔拍手大笑:「他說這次不是什麼『老虎頭』那種五大三粗的兵爺們兒,反兒是一個迂腐到了極點的讀書人,只會胡說些什麼『之乎者也,知道?行,喝一杯!』的古怪咒語。」
「什麼『知道喝一杯』的魔咒?」朱厚照苦笑說著,眼中偷偷有了淚光:「是知行合一,就是妳所知道的一切,會決定妳的行為,而行為,又將改變認知…,大概是這樣吧…。其實,這裡面學問很大,我也還沒弄明白。」
「真是,光聽就昏了。」馬雨柔岔開話題:「對了,我跟你說喔,原來那個小戚子,很會畫圖耶!下次,拜託他幫咱們豹房每個人都畫一幅畫吧,你說怎麼樣?」
「那不累死他?」朱厚照低頭笑了笑,凝視著身邊這個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。
這一天,北京的天,異乎尋常的湛藍美麗。
而這一天,也是他生命中最痛的一天。
痛的,恨不得就這麼死去。
如果,真的是這一天,能不能,趕快醒過來?
朱厚照願意失去所有的一切,只要能夠讓這一天,不再繼續過下去…。
「…所以,臭豬頭,你都知道了嗎?」本來笑得燦爛的馬雨柔,眼色突然黯淡,低聲說道:「仲父把我許配給了那個畢春…,他老人家說,你都已經知道,而且…你還…,非常、非常贊成…。」
「嗯,」朱厚照低聲說著那句,他寧死也不願意再重覆一遍的話:「畢春很好。」
「為什麼?」馬雨柔突然大聲說道:「為什麼?你明明知道我…,難道,你真的以為我貪生怕死,不知道仲父已經開始追殺你身邊的每一個朋友?…難道,你真的以為我不能保護自己,不能保護你?你難道不知道仲父是要藉此打擊…。」
「別說了!」朱厚照一把拉過馬雨柔,緊緊地抱住她,阻止她再說下去:「我知道,我都知道。雨姐姐,對不起,但是…,我都知道。不管是當時,還是在這個夢裡,我都知道。」
「每一天,我都害怕再做這個夢,我不敢想起這一天…。」
朱厚照渾身發抖,只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,抱著這個在清醒時,必須刻意「保持距離」的最心愛的,別人的母親與新娘子。
「我知道…,在未來的每一天裡,我都會痛恨自己為什麼沒有留下妳。」
「我知道,妳會有一個很疼你的夫婿,妳們倆會生下一個很健康的,白白胖胖的大小娃子,我們會稱這個在豹房出生的孩子『小豹子』,而他不但會擁有全世界最疼愛他的父母,還會擁有大明天子最珍愛的一切,因為他本來就該是如此。」
「我知道…,如果我留下妳,如果今天你沒有答應畢春…,那麼,今夜子時前,內行廠便會直接把妳們家的一切都變成灰燼!」
「仲父已經變了,權力讓他無比恐懼,對每一件事情,都再沒有寬容,對他自己,更完全失去信心…,而這些,偏偏他自己比誰都清楚…,所以,他才用這個方法,想要保護妳…,如果我失去妳,這樣,他就不必毀了妳…。」
哽咽的朱厚照,因為太過用力,全身抽筋,痛的,已經快要說不出話來。
但,很多話,偏偏,只有重新回到這個時候,只有在夢裡,才能說。
「雨姐姐,再給我一年,到時候,我們就再也不用害怕了…。」
「雨姐姐,對不起,我也知道,一年以後,這一切…,便永遠成為了過去…。」
「雨姐姐,對不起…,但…,我是大明的天子,天子,不能只想著自己…。」
看著眼前的朱厚照,馬雨柔的眼中,充滿了最痛苦,卻也最真摯的憐惜。
撫弄著他的頭髮,馬雨柔說道:「那麼,陛下…,以後,民女便不能再服侍您了。」
說完,馬雨柔輕輕推開朱厚照,便要離開。
「別走、別走…。」知道要永遠失去馬雨柔,朱厚照徹底慌了,只是緊緊抱住她。
「傻豬頭,」馬雨柔溫柔地說:「為什麼,就連在夢裡,你都不能留下我?」
「因為…,」朱厚照哽咽地說:「因為,我愛…。」
朱厚照說著,將一把有著七彩光輝的匕首,插入了馬雨柔的胸膛。
這把匕首,是去年生日時,馬雨柔私下送給朱厚照的禮物。
精緻的匕首,從馬雨柔的背後穿出,金色的陽光,照映在艷虹的鮮血上,反射出一道如夢幻般美麗的彩虹。
「…為什麼,豬頭?為什麼,每一次,你都要這樣拋下我?」
「因為…,這是夢呀…。」
擁著癱軟的馬雨柔,無言地看著晴朗無雲的碧藍天空,朱厚照的心,徹底碎了,再也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,也再也不知道要怎麼做。
眼中,只剩下了那一抹帶著血色的彩虹。
「…,因為,這是夢呀…。」朱厚照喃喃自語。
「…,所以,沒有關係的,這樣子,我才能夠醒過來,趕快去救妳…。」
朱厚照全身都失去了力量,雙手一鬆,馬雨柔從屋頂上跌落…。
「…,沒關係的,因為…,這…,是夢呀…。」
「啊!!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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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將軍,請留步。」
王勳左手拿著三眼神銃,硬抵住朱厚照的額頭。
朱厚照的右手,緊緊牽著身邊的馬雨柔,十指交纏,仿若再也不可能分開。
在朱厚照的身後,同樣眼中有著妖異綠光的江彬,則攙扶著臉色慘白的蘭兒。
同時間控制著這麼多人,即使是偉大的「綠光的握都根」蘭斯特穆兒,也已經到極限了。
蘭斯特穆兒,即將佈下這一生最後的「陣」。
而錢寧,在死騎的保護下,雙手環胸,傲視著這一切,臉上,則有著殘酷的微笑。
「老虎頭,這麼等不及要犯下弒君重罪了嗎?哈哈哈!」
「真是!」王勳看著朱厚照碧綠色的眼珠,沉聲說道:「反正放你回去,最後還是要天下大亂,不如就此一了百了,雖然臭,但王勳也算是千古留名!」
說完,王勳舉起右手的春秋大刀,只要狠狠擊中三眼神銃上的罊鈕,這一切,便會灰飛煙滅,所有的麻煩與矛盾,便會就此結束。
「大哥,千萬不要…。」張輗低聲祈求,但也知道這是避免更大悲劇的唯一方法。
隊伍後面,豹房的勇士們被長生鐵騎強勢壓制著,無法衝上前來救駕。
「結束吧!」王勳手中的炮銃,便要擊發。
這時候,朱厚照忽然低吼一聲,往後退了半步,眼中的綠光,也淡了一些。
「啊…,這…,這是夢呀。」
朱厚照低聲咆嘯。
蘭兒趕緊掙脫江彬,衝過來,狠狠按住朱厚照的後頸。
朱厚照眼中的綠光,再度熾烈。
蘭兒的口中,則流下了艷紅色的鮮血。
眼見局勢又變,回過神來的王勳,挺起三眼神銃,想要把蘭兒架開。
突然,後面傳來了幾百個男女老幼的大喊:「王勳,滾開!」
王勳一愣,又聽到一向冷靜的李六九,竟然嘶聲喊道:「大、大猛,妳在做什麼?」
猛地回頭,映入王勳眼簾的,是一幅詭異到了極點的恐怖景象。
小女孩王大猛、善良老實的黃媽,還有應州要塞的平民百姓,眼中依稀有著綠光,恍若全部被奪去了靈魂,手上拿著刀具、武器,甚至,只是一小塊殘破的瓦片,要開始切割自己的咽喉,而口中,則是不斷地喊著:「王勳,滾開!」
「哼,裝神弄鬼!老子先把這個皇帝宰了,看妳這個妖物還能如何?」
這時候,朱厚照的嘴巴,有如被操弄的木偶般,機械似地說出了一句話。
「錦衣衛指揮使,御前豹房鐵衣衛副指揮使 錢寧,萬里護朕北狩。何人狗膽,竟敢冒犯天威?」
「…什麼?」
面對萬歲爺親自頒布的「聖旨」,事已至此,王勳也只能頹然退開。
朱厚照和馬雨柔,繼續向前,穿過了長生鐵騎的包圍,即將走出要塞。
江彬寬厚的背上,則是真元耗盡的蘭兒,虛弱不堪的身影。
而在他們身後,便是尚存的死騎,以即全盤大勝的錢寧。
無辜的百姓們,依然處在隨時會自盡的懸崖邊緣。
「王勳,你這隻忠誠的狗,」看著王勳不甘心的臉,錢寧得意至極:「別擔心你的天子,那個傢伙,這一生都不會再醒過來了,哈哈哈哈哈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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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啊!」
朱厚照猛地坐起,剛剛的那個夢太痛,夢中所流的淚,溽濕了薄薄的棉被。
破舊的茅房外,滴滴答答地,似乎正下著雨。
「笨豬頭,又做惡夢囉?」旁邊的馬雨柔,睡得正甜,被朱厚照驚動了,卻依然捨不得離開夢鄉,只是伸出手,撥了撥他的頭髮,算是安慰。
「沒什麼,雨姊姊,妳繼續睡。」發現一切只是惡夢,朱厚照笑了笑,又鑽回了滿是縫補痕跡的棉被,「太好笑了,雨姐姐,我夢到咱倆是這個大明的皇帝跟妃子,不斷被奸人陷害,還要到關外打仗…,最後,我還被迫把妳殺了…。」
「哼哼,想殺了我好續弦嗎?」馬雨柔甜甜一笑:「快睡啦,明天一大早還得要帶著小豹子幫江彬處理婚事!您都七十三歲了,還能續弦嗎?我的天子大人。」
「哈哈哈,」朱厚照忍不住大笑,「笨蛋才會想當皇帝,多麻煩呀。」
清晨下了一場雨,而現在,氤氳水氣的田埂,陽光明媚,彩虹,當空閃耀。
七十三歲的朱厚照,和自己青梅竹馬的馬雨柔,是這個窮苦的「朱家村」裡,最為年長的兩個老人,舉凡村中的婚喪喜慶,兩個人都得要幫忙主持張羅。
農村的日子,並不好過,而這個「朱家村」並沒有因為跟當朝皇帝同姓,而有了什麼特殊的待遇。
靠天吃飯的農人,依然面對著風雨蒼天的無情捉弄,以及土豪劣紳的橫征暴斂。
貧窮而辛苦,就像這個大明帝國的每一個小小農村一般。
幸福,則非常簡單:便是農忙之後,曬著太陽,看著自己的老伴,以及兒女成群。
或者,看著年輕人們成家,然後,生生不息地開創下一個世代的未來。
今天,是外地來的獵戶江彬,和同樣流浪的孤女蘭兒的大好日子。
全村張燈結綵,朱厚照夫婦更是帶著全村的年輕人,一起為這件喜事忙了半天。
年親人的結合,生命的延續繁榮,總是最讓人開心的。
現在,馬雨柔正帶著村中的婦女們在準備著關於喜宴的種種,而朱厚照,則忙裡偷閒,偷偷溜出來,坐在自己家的屋脊上,看著村中一派忙碌與祥和的幸福景象。
「老爹!快呀!」已經四十歲的小豹子,牽著三歲大的小孫子走了過來:「吉時已經快到了,就等您老人家啦!」
「爺爺,您又偷偷爬屋樑了,我要告訴奶奶!」小孫子牽著爸爸的手,又叫又跳。
「哈哈哈,好小子,你趕出賣我,看爺爺不把你的小屁股打成兩半!」
「人家的小屁股,本來就有兩半!」小孫子不服氣,跟爸爸撒嬌:「爹爹,小小豹也要上去,爺爺一天到晚坐在那兒,一定很好玩兒!」
農村的喜宴,一向隨興而歡樂。
雖然因為物資上的缺乏,而不會有京城大戶人家婚宴上的魚翅美酒,但剛剛從山裡面採上來的蘆筍野菜,早上才下得的新鮮雞蛋,還有新郎倌江彬親自帶著小豹子他們到山裡打回來的大野豬,以及什麼病都治不了的郎中李大麻子私釀的劣質老酒,光是這些,就足夠讓所有人開心上好幾個月了。
不像是讀書人家中的婚禮,有著一堆拉里拉雜的臭規矩,新郎跟新娘老半天也見不上一面,到晚上才知道對方到底張什麼樣,在這個村落裡,婚禮的最高要求,便是每個人都得要開開心心。再加上新娘本來便是不知道哪片異域流浪過來的異族女子,爽快活潑的個性,早就和村人打成了一片,自然,也就省下了許多漢族儒家的尷尷尬尬,反而正和身為獵戶的江彬兩個人,接受著全村的敬酒,而數十桌的村人間,更不時可以聽到勸酒唱歌,猜拳行令的喧鬧聲。
新娘子蘭兒,在身材魁梧的江彬身邊,更顯得嬌美動人;她的臉上,笑得好燦爛,似乎整個天地間最大的幸福,全在她的臉上閃耀。
「哈哈哈,雨姐姐,妳看蘭兒的酒量,可不輸給妳當年呀。」喝得微醺,滿臉通紅的朱厚照,一邊看著小小豹和隔壁家的女孩子蹲在地上玩石頭,一邊跟旁邊的馬雨柔談笑。
「哼,現在我也不會輸給她,」馬雨柔滿是皺紋的臉上,有著一貫頑皮促狹的笑容:「江彬這個孩子,真是挺不錯的,一個人帶著蘭兒流浪到了這裡,好不容易,終於有了自己的家。真好,希望小豹子能夠好好照顧這家人。」
「哈,妳又瞎操心了,」朱厚照完全不擔心:「咱倆的孩子,都已經當了村長,這個村子舉凡拉屎拉尿吃飯睡覺生孩子的事情,還不都是他的責任?哈哈哈,真奇怪,我一輩子都不想做這麼多麻煩事,偏偏生個兒子愛給自己惹麻煩。」
「對了,前幾天聽人家說,官府最近在這一帶搜羅從韃子那邊逃過來的奸細…,不會來咱們這兒吧?」馬雨柔憂心匆匆地問。
「哎呀,妳怎麼老是找事情讓自己擔心呀?」
朱厚照趕緊夾了一塊山豬肉,放到馬雨柔的碗裡:「天高皇帝遠,皇帝老子愛幹麻,關咱們什麼事情?咱們連皇帝老子的大名都不知道,誰還幫他捉什麼奸細?沒事的,咱們還是老規矩,該吃飯吃飯,該睡覺睡覺。嘿,妳看,新娘子過來了,快快快,我要好好鬧鬧江彬!」
看到已經被灌得醉醺醺的江彬,把新娘子蘭兒揹在背上,走了過來。
看到這一幕,大夥兒立刻起來,鬧著這一對好不容易結合的新人。江彬臉上滿是傻呼呼的幸福笑容,大概是喝得多了,反應也慢了許多,反而新娘子的眼睛,越喝越亮,白皙的皮膚,帶有英氣的五官,異族人士特有的碧綠色雙眸,更是動人。
「老爺子,小女子蘭兒敬您老人家一杯。」
在江彬厚實的背上撒嬌,蘭兒說著,雙手捧起了裝著酒的大碗。
「好呀。」在眾人的起鬨下,七十三歲的朱厚照也不甘示弱,滿臉笑容地舉起了桌上的碗:「蘭兒姑娘,老夫先祝賀兩位也能跟咱們倆老一樣,吵吵鬧鬧,白頭到老,開開心心,吃得多,兒子吵!」
大夥聽了,都笑了出聲,馬雨柔更在朱厚照喝酒的時候,在他屁股踢了一下。
「唉唷,我的腰,都幾十歲了還玩這個。」朱厚照摸著老腰,瞪了馬雨柔一下,然後笑著對蘭兒說:「蘭兒姑娘,歡迎來到朱家村。妳還喜歡這裡嗎?」
「嗯,這裡好美,跟夢中一樣。」蘭兒甜甜一笑,看著身旁的江彬,碧綠色的眼珠,更顯得晶瑩可愛:「如果可以,真希望能夠永遠不要離開。一輩子在這裡,有自己的家,有自己的孩子,就像您們一樣…。」
「妳們…,」朱厚照微微一笑,一改原先醉醺醺的憨態,牽起了馬雨柔的手,溫柔地問道:「不願意留下來嗎?」
「不是我們願不願意,但是…,」蘭兒癡癡地看著身邊的江彬:「如果可以,在這麼美的地方,還能夠跟他在一起…,這已經是天堂了…,但是…。」
「…但是,太美了,所以,不是真實,對嗎?」馬雨柔突然說道,同時,伸出了袖子,輕輕地擦拭去了蘭兒臉上,即將奪眶而出的淚珠。
蘭兒微微一驚,看著馬雨柔,顫抖著雙唇,說不出一句話。
就在這個時候,村長小豹子突然從外面跑了回來,大聲喊道:「知府錢寧大人來了,還帶著好幾十個官府的衙役,說是咱們村裡,有了奸細!」
「搞什麼?!」
「怎麼回事?!」
村人們大驚,紛紛起身,大人們開始大聲叫罵,小孩子的哭聲,雞狗的喧鬧聲,此起彼落,本來一派安祥和樂的畫面,瞬間崩潰。
而在風暴的中心,朱厚照和馬雨柔,依然文風不動,堅定地牽著手,溫柔地看著眼前這一對已經哭成淚人的愛侶。
「謝謝妳,蘭兒,」回復年輕的馬雨柔,俯身吻了說道:「這七十幾年來,雨姊姊跟這個臭豬頭,真的很幸福。雖然不像在宮裡那麼不愁吃穿,但是,每天為了自己的事情努力,看著孩子長大,看著孩子有了自己的孩子,真的很棒。」
馬雨柔溫柔地看著同樣年輕的朱厚照,笑了笑說道:「這七十幾年來,我們一直在等妳。蘭兒,我們有好些事情想跟妳說…。」
天地,開始崩壞。
屋舍、青山,綠地,甚至藍天,都像春天的冰雪一樣,還是溶化、消失…。
「所以,你們早就知道了?」
蘭兒滿臉淚痕,質問著馬雨柔和朱厚照。
馬雨柔點了點頭,溫柔地說:「其實,蘭兒,一直沒明白的人,是妳…。」
「轟!」天地消逝,寂靜中,只剩下一片黑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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緩緩地,火光漸漸亮了起來,但,依然沒有任何聲音。
除了,風聲,以及蘭兒的哭聲…。
應州要塞,「鎮山門」前,朱厚照和馬雨柔牽著手,看著伏在江彬背上的蘭兒。
「為什麼?這麼美的夢,」蘭兒已經泣不成聲:「為什麼要醒?」
「因為,」馬雨柔上前擁住她嬌弱的身子,溫柔地說:「…因為,活著把夢,變成真實,需要更大的勇氣。所以,我們才會更珍惜現在的自己。」
「…,這一次,真的留下來吧,蘭兒,和我們一起。」
朱厚照溫柔地看了馬雨柔一眼,笑了笑,走了出去,然後,拍了拍江彬的肩膀,同時對他背上的蘭兒說:「不管怎麼樣,這幾十年我們都很幸福,謝謝妳。」
說完,朱厚照反身抽出了巨劍「太阿」,指著眼前的錢寧暴喝:「你輸了!」
「天上白玉京,五樓十二城!」
眼見奇蹟發生,王勳大喜,立刻下令,準備一舉反擊。
「仙人撫我頂,結髮賜長生!」
「二狗子」張輗狂舞著長刀,長生鐵騎齊聲狂吼,排下了鐵桶般的陣勢。
「哼,女人,果然只是廢物…。」
錢寧冷笑,從懷中掏出了那個被小王子捏扁的銀笛。
「嘿,說什麼呢?你這個沒有小雞雞的老太監的兒子!」
完全不管自己有沒有資格這樣罵,朱厚照舉著長劍,便要上前教訓錢寧。
「通通…,去死吧!」
錢寧反深一揮,把銀笛投入了燃燒的屋舍中,「嘶」地一陣怪響,銀笛熔毀。
「吼!」
銀笛熔毀後,死騎們陷入瘋狂,和眼前的長生鐵騎狂暴對戰。
「媽的,真他媽不是人!」
王勳大罵,但面對這群喪失人性與桎梏的野獸,也只能硬頂了。
「真麻煩,你這匹狼!」
朱厚照揮舞長劍,加入對抗死騎的亂局。
要塞內,血肉橫飛。
與其說是戰爭,更像是野獸之間的瘋狂殺戮,完全沒有人性可言。
「豹房天字部隊聽令!」
眼見局勢混亂緊繃,城外集結的小王子部隊虎視眈眈,知道現在「時間」比一切都更重要,身體依然虛弱的馬雨柔,勉強支撐,率領豹房的天字部隊占據要塞的制高點,用「落日箭」狙擊,壓制著怪獸一般的死騎…。
在豹房的助陣下,長生鐵騎漸漸取得了優勢。
眼看,便要獲勝。
錢寧,則在一片混亂中,消失了…。
失去力量的江彬,垂首跪在蘭兒身前。
蘭兒,則抱著他壯碩的身子,哭泣著。
「濱哥哥,對不起,」抱著依然沒有意識的江彬,蘭兒哭著說:「如果,那個夢是真的…,這是蘭兒的最後一個陣了…,蘭兒…,蘭兒已經沒有力氣,跟你回家…。」
「答應我,你要活得很老,養大幾個我見不到的胖兒子。」蘭兒站起來,抹去了臉上的淚痕:「謝謝你,願意跟我成親。」
蘭兒說完,走到了前方,雙手左右像老鷹的雙翅般無限延伸,牙齒咬住了頭髮,跳起舞來,開始了最後的陣。
蘭兒的舞,榨出了她生命中最後的每一滴血,鮮血不斷地從她嬌嫩的雙唇間湧出,在地面上,畫下了一點又一點,美瑰色的嬌豔殷紅。
隨著蘭兒的力量,本來僵持住的幾百個平民百姓,再度走動起來,走到了死騎與長生鐵騎的交戰處,並舉起了手中的破瓦片等東西,便要跟長生鐵騎同歸於盡。
「肏他媽的!」
看到黃媽、王大猛,還有這麼多認識、與不認識的平民,即使是身經百戰的一流部隊,也下不了手,只能往後撤退。
但,被控制住的平民,依然一步步逼近。
「可惡!如果這時候殺了百姓,這場仗就白打了…。」
朱厚照咬牙切齒,卻又不知如何是好,無助地看著遠方的馬雨柔,無奈,退兵。
雖然,每個人都知道:即使現在退兵,蘭兒也不會放過這個大明王朝的每一個人。
「這個大明帝國,我一定要讓它陷入地獄…!」
蘭兒的眼角流下血淚,又噴了一口鮮血,這是最後的關鍵,也是最致命的一擊。
大明帝國,一定要毀滅!
突然,一柄燃燒的木劍,從她的胸口,透了出來。
木劍上的火焰,將蘭兒的衣服點燃,火光猛烈,灼痛著蘭兒,以及從背後緊緊抱住她的,那個發誓要一生保護她的人。
「夠了,乖,蘭兒…,」江彬無聲地痛哭,熊熊的火焰,同樣燒灼著他身上的每一吋肌膚:「乖,蘭兒,濱哥哥帶妳…,帶妳回家…。」
蘭兒臉上的瘋狂消失,閉上眼睛,露出了甜甜的笑容:「好溫暖喔,濱哥哥,你也早點回來…,蘭兒煮酥油奶茶,給你…。」
這句話,蘭兒始終沒有說完。
被包覆在熾熱的火焰裡,江彬緊緊抱住蘭兒,親吻著這個生命中最溫柔的真實。
這是第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。
然後,就沒有然後了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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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濱哥哥。」
氈帳裡,如此溫暖,就像…,賴在蘭兒的懷中一樣。
「嗯?怎麼了?」
少年江彬問著,好舒服喔,這麼溫暖,完全捨不得把眼睛睜開呢。
「我問你喔,」看著江彬閉著眼睛的傻樣子,蘭兒問:「你會一直保護我嗎?」
「當然啦!這還用問?」
「嗯。」
蘭兒滿意地點了點頭,緊緊抱住懷裡這個傻呼呼的大個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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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到江彬試圖跟蘭兒一起殉死,馬雨柔顧不得自己的身體一樣虛弱,立刻從城樓上跳了下來,隨手扯下了一塊被大雨浸濕的旗幟,包住了江彬。
「撐住,江彬…,撐住,」馬雨柔全身顫抖,勉力抱住江彬那無論如何不願意放開蘭兒,被火燒得傷痕累累的身子:「你要帶她回家!你要活下去,帶她回家!」
同時失去銀笛跟蘭兒的咒術,死騎們癱軟在地上,就像他們應該得那樣死去。在世界末日前,都不會再站起來了。
而百姓,則緩緩醒過來,就像夢遊的人突然驚醒一樣,恍惚中,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。
向來像是什麼都無所謂的李六九,緊緊地摟住了王大猛,對這個早就看淡紅塵的「鐵嶺御醫」而言,這個小女孩已經不是什麼「關門弟子」,而是半生孤家寡人的他,老來最重要的小孫女。
王勳,則攤坐在地上,看著二狗子指揮長生鐵騎收拾殘局。
「這場勝利,也太慘了…。」
連續幾次的慘勝,讓威震關外的「老虎頭」也覺得自己老了。
如果,明天真的能勝,該跟朱厚照要求,讓自己解甲歸田,安享晚年了。
至於,錢寧到哪裡去了?
已經不重要了。
這個世界上,有些人就是這樣。當他們做惡時,也許會是所有人最在意的目標,但當邪不勝正時,就會立刻被遺忘。
連去追問的價值,都沒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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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嘟嗚!」
突然,城樓上,明軍的號角響徹雲霄。
所有人一齊向上仰望,只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,正全力揮舞著大明帝國的軍旗。
城樓半毀,但大明王朝的旗幟,迎風傲立!
朱厚照,身為天子,便有責任保護著這面旗幟的尊嚴。
即使,天地崩滅,也要努力拼命,守衛這萬里江山的一切。
「因為,朕是大明的天子呀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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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萬歲,萬歲,萬萬歲!」
在要塞外頂住小王子的三萬明軍,看到朱厚照揮舞的軍旗,士氣大振,高呼萬歲!
他們知道:最長的一夜,已經過去了。
接著,便是全心全意,迎接黎明的到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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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達、達、達…」
馬蹄,比風更急,錢寧騎著駿馬,直奔達延汗的部隊。
「再給我三萬精兵,我一定踏平大明!」
錢寧咬牙切齒地對自己說著。
他相信:小王子一定也會同意的。
畢竟,用對方的狼,做為自己的狗,來保護草原上的羊,這一向是小王子的美學。
眼看,大汗的黑色大纛已經近在眼前。
「朱厚照,帝國,需要的是像我這樣的狼!」
「颯!」
風被撕開,一支韃靼鐵箭,炸碎了錢寧的頭顱。
臨死前,錢寧都不知道一個真理。
背叛家園的狼,這片草原,
再也沒有你能夠安然喝水的地方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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鐵箭射出後,小王子沒再多看錢寧一眼,而是立刻轉身,帶領隊伍回歸本陣。
是生,是死,這頭狼都已經不再重要了。
「猛將諾顏」鄂爾多固海是對的,黃金家族的榮光,應該更太陽一樣純淨,閃亮!
現在,鄂爾多固海應該已經得到消息,全軍待命了。
既然,所有的計策,都已經走完,剩下的,便極為乾脆簡單。
整軍一天,
然後,決一死戰。